第95章 天光明
太平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相信我这番话。” 她抬起头来看薛绍,眼神有些黯淡,声音也渐渐变得低微:“有些事情不提也罢——因为它永远都不会再发生。你想要知道什么,便问罢。我会原原本本地,将事情说给你听。” 她想到薛崇简,目光不知不觉地变得更加黯淡。 朦胧的月光从枝桠间投射下来,疏疏淡淡,却又显得分外通透。她面上如同蒙了一层轻纱,什么都看不真切——连眼神都看不真切。薛绍忽然有些心慌,俯身凝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除开我做的那场噩梦之外,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他抿了一下唇,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些事情,让你很为难?” 太平轻轻点了一下头,心中有些难过。 薛顗的事情她必须要小心斡旋,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将它消弭于无形;其中所牵涉到的那些人、那张庞大的关系网、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偶尔想起来,都会让人感觉到心烦意乱。 而最令她感觉到烦心的,却是那个不让她省心、天天和她对着干的小儿子。 薛崇简。 她想起薛崇简的那些所作所为,忍不住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薛绍不明所以,却能感觉到她此刻心情并不太好。他思忖片刻,低声安抚道:“若是感觉到为难,便不要说了。”他们来日方长,往后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让他一窥真相。 但是在此之前…… 薛绍将她横抱起来,往寝宫中走去。太平有些愕然,又有些不知所措,侧头枕在薛绍肩窝里不说话。疏淡的月光倾泻在他的面容上,微微地显得有些憔悴。她心中一软,便再也不愿意说话了。 薛绍将她抱回到宫中,服侍她躺下,自己也侧身躺在她身旁,安抚道:“睡罢。无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该等到明日再说。” 她枕在薛绍的臂弯里,百无聊赖地勾_缠他的长发:“你不是有话要问我么?” 薛绍俯下_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道:“睡罢。” 太平阖上眼睛,低低地说道:“有些事情就算你不问,我也会择一个时机,慢慢地告诉给你听。薛绍,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么?离琅琊王远一些;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的兄长……在那个世界里,阿耶与世长辞,阿娘以太后之名摄政,临朝称制;琅琊王他……会招兵买马……” 薛绍身子骤然一僵。 她低低地叹息出声:“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河东县侯薛顗同琅琊王有书信往来,同罪论处;你身为薛顗胞弟,株连下狱,不日身死。我……” “在那时,我还仅仅是一个封邑三百五十户的公主。” 她环抱住薛绍的腰身,伏在他怀里,低低地说道:“薛绍,我怕。” 害怕自己再像前世一样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悲剧在眼前发生,却全然无力去阻止。 就算后来她权倾朝野,就算后来她的声望甚至盖过了太子,但是失去的东西,已经永远失去了。 “所以我非要这样做不可。就算是没有琅琊王,在未来的日子里,也会有梁王魏王建昌王……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阿娘、兄长还有我的侄子,大约都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狠绝。” “……薛绍。”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睁开眼睛望他,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朦胧,“薛绍,你今夜回到长安来找我,会后悔么?” 薛绍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低声责备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太平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望着他,目光愈发变得朦胧。 薛绍揽过她的腰,安抚道:“睡罢。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等到明日早晨再说。我今夜来到长安寻你,从来都不曾后悔过。现在不会,将来就更是不会。你将圣旨赠与我……”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太平将圣旨和和离书赠与他,自然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执意要和他撇得干干净净,或许就像那封圣旨上所说的,会犯下一桩滔天的罪过。 她真是将一切事情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过他是否愿意。 薛绍无奈地摇摇头,抬手轻抚着她的眼梢,叹息道:“你不想牵连到我,又将大哥的事情告诉我,想必是已经料到,我不愿牵连到自己的父兄宗亲……阿月,你可当真是——算无遗策。”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带着一点不可名状的悲哀。 一夜过后,天光微明。 薛绍俯身吻了吻太平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吩咐宫人们服侍好公主,然后大步走出宫门,朝中书省的衙邸走去。今日并非休沐日,又并非大朝,中书省已经早早地开始办公了。 他径自走到里间,见到了主持事务的中书令薛元超。 薛元超比起前日更加憔悴了一些,似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睡好。他见到薛绍先是惊讶,然后隐隐地有些愤怒。同僚和属官们发现宰相神色有异,便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薛元超站起身来,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公主身份特殊,有恃无恐,但你——” 薛绍一撩袍角,在薛元超跟前跪了下来:“绍有一事相求,还望薛公应允。” 薛元超愕然道:“你怎么忽然就——快些起来,这成何体统。还有方才你唤我什么?……” “绍欲自请离宗。”薛绍望着薛元超,一字字说道,“宗长明鉴,绍欲自请离宗。” 这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薛元超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