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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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李梦瑶病逝。 我坐在案前,看着亦尘描的画像,我竟为想到他把自己也添在了这画上,他那紧抿的双唇,微挑的嘴角,好像有话要跟我说。悄然流露出淡雅的微笑。那微笑,有时让人觉得舒畅温柔,有时让人觉得略含哀伤,有时让人觉得十分遥远,有时又让人觉得有几分矜持。 我二人依偎在一起,犹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仿佛再现夜深人静迷情时刻。妙笔生辉,笔精墨妙。未曾想到过,那久经沙场,战功赫赫,舞刀弄枪之人也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描的一手好画像。 阿婉奉来茶盏,兰嬷嬷福福身说着华哥哥近日的状况。 说是那李家之人哀恸之至,亲自临棺朗诵所写的祭文,如何的兴怀及此,如何的悲恸。合府上下感人至深,李家老人娓娓读来,更是动人心肠。在场之人都含了悲痛之色,益发哀哀不止。一时间无人不涕泪纵横。 说是太子,呆呆站着,眼中一点泪意也无,李家人一时间下定决心,在李梦瑶灵堂之上吵了几句。 原本太子是无心理会,他与李梦瑶本就无什么感情可言,更可以说是有份厌弃,若不是为了拉拢兵部势力,任凭皇后做主,李梦瑶又怎会做他的妾侍。可是般菁却不是什么省事的主儿,还仗着身份与李家争论了几句,李家正在伤心欲绝,听得这一声,骤然转过头去。直嚷嚷是般菁害了他家女儿。 本就是祭奠亡灵,却是因一场闹剧收尾。 我眼风扫过,见兰嬷嬷神情淡漠,太子这一根头栽得太大,怕是爬不起来了,不觉沉下了脸。道:“姜若原如何?” 兰嬷嬷恭恭敬敬道:“一只称病着,不外见。” 漠然道:“她这样做乃是最好的选择,” 我屏息片刻,两眼如炬,想起与姜若原初见,那么通透的女子,如今,也。 怔了片刻,难免有了伤心神色。 原以为这个年就在一股淡淡的悲伤之中过去,没过几日便有意外的惊喜传入王府。 秀鸾宫的琉妃诞下一名皇子,皇上亲自赐名:瑞。厚赏了整个后宫。 我难免看不出皇上对着个小皇子的疼爱,听说他不顾大雪,不顾身子不爽,亲自去秀鸾宫瞧了琉妃,这份恩宠可说是前所未有。 虽然是皇上的病已有好转,但那些朝廷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吵着立太子之事,以德王,亦尘,为两派斗得不可开交,想必皇上定是头疼,所以便常常去秀鸾宫躲过清闲。 今日我早早便歇下了。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是那华清宫里冷落的皇后。她穿戴着皇后衣冠,鬓发花白却风姿不减,只是向我含笑不已。记忆中,这样的笑容似乎许久不见,可是此刻,亦觉得她的笑如此冷漠如霜,意态清远。 “阿婉——” 我心下烦闷,习惯性张开手臂却摸到一片冰凉,阿婉应声掀了帘子进来:“娘娘何事?” “王爷呢?” “王爷上早朝去了,还未归来。” 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们也应该进宫去恭贺琉妃了。” 雪连着下了几日,终于晴了,我无言的走着,只是由着阿婉扶着我的手,缓步上了矫辇。宫门打开的一刻,我忍不住再度回首,这辉煌奢靡的回廊宫苑,有多少人深深的锁住了心, 走在旧日熟悉的甬道长街上,周遭东西六宫的殿宇辉灿依旧,都跟往日没有半分差别。连地上青砖的花纹,都是熟悉透了的。可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昨日也今日也就是不同。 随着矫辇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移去,似是踏着自己的心潮起伏。两边的宫人们我稳然前行,忙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不敢直视。 突然一个男声儿清脆悦耳:“皇嫂万安。” 我扶着阿婉的手步下了矫辇,原来是已许久未见的亦枫,还有脸上乃是沧桑之意未说话的子轩。我眼光深深的停留在子轩身上,上一次他有意的提醒,也知他心意与华哥哥不同是不想害我的。心下也有感激之意。 “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见二人还穿着朝服,子轩开口了:“高喊方才传旨,父皇宣召。” 有什么话是在朝堂上不能说的,我便也懂了,我吩咐身后矫辇退去,“正好我也要经过延禄宫,不如一起吧。” “正好,臣弟也许久没有见过皇嫂了。”亦枫拘着礼,再也不想儿时般自由自在,我们三人此刻相聚,再也不会打闹,连气氛都有一丝尴尬,我一时之间哑然无言,遥远了,我们之间已经隔了重重身份,将彼此隔阂的太远,太远。 一路上与亦枫拉了些家常,说笑着他新娶得王妃如何,倒是子轩偶尔也会笑笑。 我们这辈人,都到了出嫁迎娶的年纪,可总没有听到子轩有什么动静,他身边的女人无数,我竟没发现他喜欢哪一个类型,我经常打趣儿的问他,喜欢什么样姑娘? 他总说,若连我都娶妻了,这长安城姑娘们的美梦不都破灭了吗? 我知晓,他是最爱他这张脸的,容不得半个人说个“不”字。 不知觉已走到延禄宫,高晗面无人色,叩首不已:“四王爷进去劝劝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刘太傅也匆忙的赶来,身后有不少在前朝此刻正得意的大臣们,多数已王氏温氏为主,我竟为看到一个嫦氏之人。我不禁一丝苦笑,看着大臣们皇子们鱼贯而入。 经过我身侧之时,也只是微微行礼,碍于亦尘他们对我亦是不敢过分,我未有离去,便扶着阿婉的手跟了进去,高喊有所阻拦,但我一个眼神过去,他深深被迫住也只好躬身退了下去。 我未进去,只是站在帷帐之外,我所熟悉的皇子大概都在,亦尘也在。 我看皇上的脸色便知是动了真怒。他的鼻翼微微翕张,极怒道:“不是有心就如此!若是有心,朕还在,嚷着立太子,岂不要弑父弑君!废太子在时,你们则也不至如此!”他指着浑身发抖二皇子亦烈道:“弟兄之内以你居长,嫡子被废,便立长,你是想着除你之外无人能肩承社稷重器,才妄生觊觎之心吗?”
“儿臣不敢。”亦猎头磕在地上,伏地不起。 众人面面相觑便也懂了皇上之意,这不是用亦烈做个筏子,指责众人,近日的朝堂之争,储位之争。 “朕今日就明白告诉,太子之位所关重大,系到江山社稷,若谁还敢鼓动朝臣拉帮结派,断不可立之。你们这般圆滑世故,刁滑jian诈,这般不识大体,朕深愧不止。倒不如那新生之儿,来的干干净净,一身正气。哪有你们这些歪劣之风!” 这话一出,我难不瞧出众人脸色的惊讶,皇上毫不理会,犹自气得浑身乱颤。他双拳紧紧握住,却无人看见,他紧握的袖中,死死握住的,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倒下,众人慌忙上前安抚。 这事一出,并未有一丝平息之意。一时之间,满宫之中人人自危,深恐被牵连,而秀鸾宫已门庭若市,登门道喜的人接踵而至。这日的话,皇上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他属意的是,琉妃之子! 此事流传前朝,但已落进了兰梦的耳朵里,众人私下纷纷揣测,皇上这一怒,皇子瑞成了最可堪立的皇子。且兰梦侍奉皇上以来,一直宠遇不断,更怀着腹中的孩子,可见皇上圣眷隆重。 这一日我去看望兰梦,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你可听说了宫中的传闻。” 我绽开棋盘,与她对下了几子,她正在月中,想来她无聊生闷,便想了个法子,我对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思索不已,淡道:“听过了。” 兰梦道:“这般谣言,恐怕对瑞儿好不到哪里去,兴许是会招来无端的嫉妒。” 我看着棋盘上泾渭分明的黑子与白子,并不看她:“还会招来杀机。” 兰梦凝神片刻,惊诧道:“前朝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万千宠爱落到一个不足月的孩子身上,这恩宠怕是伴着祸端。” 兰梦郁然长叹,摩挲着光润如玉的棋子道:“怎么办?我的瑞儿还如此之小。” 我语气温婉,甚是推心置腹,神色却是冷然:“所以兰梦,你更要振作,更要坚强,能守护你的瑞儿只有你。” 桌上的一盏清茶淡淡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我缓缓道:“福祸相依,如今你圣宠,想必他们也不会怎么样,你只好安心将身子养好。” 兰梦她脸上浮上一层如烟般的失望与哀然:“我真没有想过会走到今日之地,更会诞下皇子!我直言,瑞儿虽是我的孩子但也是我最大的砝码,我要什么,他不能给我。” 我默然沉郁,劝慰:“你卫家的清白,有一天会广明天下。” 我抚摸着渐渐温热的杯盏,浅浅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身子。” 兰梦亦是握紧了我的手点头,目光湛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