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另一个岸边人
也不知陆显仁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舒展,一下子松开了他。乾清这时候完全趴在地上,额间鲜血流入眼眶。他视线模糊,但是觉得陆显仁起身了,这是要动刀子了。 他拼劲全力伸出手去拉住韩姜。如果陆显仁真的要用刀,他就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韩姜入湖。湖里有个羊皮筏子,若是两人在水里呆着,生还的可能性远比在陆显仁的刀子底下大。 然而陆显仁只是伸出了脚。 他想给韩姜一脚。 乾清万万没想到他是要去踢韩姜,自己立刻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裤腿。养尊处优的夏乾清在冬日充满暗礁的冰湖里游了一个时辰,活下来都是奇迹;何况还被陆显仁施加拳脚,如今却要和对方搏斗,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却很巧妙地、用尽全身力气托住了他的小腿和膝盖——陆显仁一个没站稳,狠狠地跌在地上! 他的家丁们很是狗腿地速速上前来扶住自家主子。而乾清却以极快的速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韩姜“扑通”一声拖下了水! 乾清将韩姜甩上吹胀的羊皮,让她上半身躺稳。自己推着她就开始游。游到哪去?去逐鹿岛?可是地图呢?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能死在陆显仁手里,若是上天真的要他今日而亡,他宁愿死无全尸地葬在百里湖水之中。 他被陆显仁打伤了,入水之后浑身格外疼痛。那是一种被火烧得灼热的感觉,也有被冰水浸透身体而产生的刺骨的寒意。 他的意识在涣散,身体在慢慢地往下沉。 他痛苦,他绝望,可是他绝不回头。 “他们要跑!给我把他们弄上来!你们这群饭桶!”陆显仁坐在地上嘶吼一声,双目泛红,指着冰湖就想让人拉他们上来。下人齐刷刷地跑到湖边,瞧了瞧湖水,似是畏惧冬日水的寒冷,皆是不愿下去。其中一人说道:“少爷,他们如今只有沉水的份儿,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滚下去把他们弄上来!” “别去了……” 陆显仁将手中的刀一扬,脸色扭曲:“你去是不去?” “少爷,”家丁有些手足无措,“若是要用刀将那二人结果了,我们倒是不好办呐。毕竟夏家不好惹。如今,这是最好的结果啦。让他们沉底,这可不是我们干的。” 陆显仁好像还是不解气。但是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他隐隐看到不远处,乾清划水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像正在慢慢下沉。 他挣扎几下,像一块沉重的铁,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沉下去了!少爷,成了!那个女的还浮着,估计浮不了多久!咱这次可干得漂亮极啦!”家丁们在码头边上站成一排,齐刷刷地朝湖里看着。 他们为陆显仁做过不少罪恶之事,这一次,双手不沾血,自然高兴万分。 陆显仁坐在地上笑了。他笑得很冷,也很阴毒。 夏乾清必死无疑。 谁也救不了他。 “我在这,要看着他浮不起来为止。他有今日,也是作孽。”陆显仁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此等良辰美景,仿佛就差一壶酒,人生就是月圆了。 他站在湖边,大笑着,紧紧地盯着河水那一抹可怜的波纹。 在这阵笑声之中,夹杂着一声猫叫,细不可闻,却像是不远处传来的。 这些喽喽打手们都在看着湖。 可湖边有人在看着他们。 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是一阵怪异的风,一阵逆着原本风雪方向的风。它吹过了陆显仁的头顶,直直地冲向湖面。雪花阵阵,陆显仁视线模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贴着头皮飞过去了。他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反映过来——在下一瞬间,所有家丁都嚎叫了一声,竟然齐刷刷的落了水! 前一瞬,这些人还好好地站在岸上,此刻八人竟然同时落水,这是何等令人惊恐的事!陆显仁瞪大眼睛,浑身僵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然后,陆显仁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散掉了,黑色的发丝竟然一把把地掉落在身上。 这只是……一阵大风? 大风过后,周遭一片死寂。 岸上只剩他一人了。时间仿佛停了一瞬,陆显仁突然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的头发还在唰唰的掉落,掉在他引以为傲的华贵的狐裘锦衣上。 刚才是什么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觉得一个冰凉的物品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是刀。 身后有人!
陆显仁已经被刚才诡异的场景吓怕了。他发丝散乱,颤抖着举起双手:“饶、饶命!是人还是鬼?” 身后的人没有言语。刀锋冰凉,缓慢却更加用力地戳进了陆显仁的脖子,就像是要将他脖子上的rou一片片割下。殷红的血从脖子中渗了出来陆显仁觉得这股生命的热流正顺着自己的脖子流入衣襟中,心中顿时惊惧万分——来人可能要取自己性命! 他顾不得求饶,狠狠踩了身后人的脚,又反手拨开抵在脖子上的刀——这是他爹交给他的绝技,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技。 身后的人吃痛而后退,可是那“刀”却没有被弹开,不仅没有弹开,反倒发出了金属摩擦之声,灯光照射之下,闪出一道白光。就在此时,只听陆显仁发出一声惨叫——那刀片竟然如同花朵一般绽开来,将陆显仁的右手割得血rou模糊! 陆显仁惨叫着,扑通一声跪了地。而那身后之人没有任何的犹豫,一下揪陆显仁的衣领,狠狠将他扔上了不远处一只毛驴的后背,随后将手中的刀一般的金属刺入驴的后臀! 那毛驴发出一声惨叫,驮着陆显仁飞一样地冲入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人的惨叫,驴的惨叫,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林子里。 一切动作似是早就计划好的,太快,太完美。 此时,跌入湖中的下人纷纷爬了上来,刀具皆已掉入湖中,而他们见到眼前一幕,都傻了眼。 “少爷!” 他们只叫了这一声,便看见了毛驴绝尘而去的背影,也看到了地上斑斑血迹。雁城码头明晃晃的灯下,站着一个人。 是易厢泉。他一身白衣,手上衣上都是血迹。他站在八人面前如同鬼魅,一下子收起沾着血的扇子,面色比冬日寒冰更加寒冷。 所有的家丁都没敢说话。 “驴子受惊逃窜,那厮失血过多,若是现在不去寻人,只怕他会没命。” 这些家丁看着他,真的像是见了鬼一样。他们心底也知道,若是公子出了事,自己性命难保。他们只犹豫片刻,唾骂着跑入林子,却没人敢找易厢泉的麻烦。 而厢泉而说完这句,再无他言。待那些家丁看他所有人走干净之后,他转身,一下子跃入冰冷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