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孙家医馆
零星雪花飘散在汴京城街头。深夜的寒凉逐渐散去,空气里飘着一丝干冷清甜的味道。夜场散去,晨市未开,这是汴京城最寂静的时刻,只听得车轱辘的声音在巷子里回响,由远及近。 一辆手推小车进了城门,由几人推着,七拐八拐地在巷子里行驶着。车上躺了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像是睡得很沉。 乾清闭目躺在木板车上,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他像是做了一个如空气一般清甜的梦。梦里有山,有水,有树,有仙女,有坏人,还有…… 木板车越过街上小石,“咯噔”一声,将车上的二人狠狠撞了一下。 他努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灿烂的星空和高悬的明月。乌云几乎散尽,偶有白雪洒落在他肩头。乾清怔怔地看着,觉得夜空美的不似人间所有。 他感到了一股浅浅的、温热的气息。便轻轻扭头,看见了韩姜的脸。她离他很近很近,俩人几乎鼻尖相对。她双目紧闭,面颊发红,呼吸急促。却离然而乾清的心中大石却一下落了地——她呼吸的这么平稳,已属万幸。 “哟嗬,醒了,醒了就知道看姑娘?醒了就自己下来走呗。” 乾清吓了一跳,他这才发觉推着他们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去雁城码头送冰块的一群大汉! 其中一个瘦高个见乾清醒来,立即停下,粗声粗声粗气地说着:“今日真是碰了瘟神,没钱拿,还要干苦力。“ 走在前方的大汉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呵斥了那个瘦高个,接着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都送到这了,还送么?瞅他这东张西望的样子,身子骨好的很。” 乾清真是一点劲都没了。他想还嘴,也说不出来什么。 “到了。”为首的大汉突然停下了。乾清眯眼看了一眼,车子似乎停在了医馆旁边。 汴京城的医馆比其它各地的医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天子脚下,这医馆里的大夫都沾点皇气儿,不是祖上几十代行医、便是哪位御医的亲戚或弟子。 然而这些行医的人收费也贵。穷人看得起病的、口碑好的医馆,汴京城仅有两家。一家是慕家医馆,即北方最大的商户慕容家所注资所建,价格便宜,穷人看得起病。 另一家,便是这家了。 乾清抬眼一看,门前灯笼上写了个大大的“孙”字。他心一紧,怎么来这看病?孙家医馆收费便宜,夜间也开着,但是据说孙家的郎中,人格外古怪。 大汉上前敲门之后,不出片刻,丫鬟模样的女子开了门。乾清赶紧偷瞄过去,他想起了庸城的曲泽。 不知道小泽还好吗? 乾清胡思乱想着,却听大汉低声道:“姑娘,这有两个病人……” 丫鬟诧异地看了看这七八个壮汉,又看了看小推车上的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乾清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丫头脾气挺差。 “两人是被救上来的,似乎受寒溺水……” 丫头一听“溺水”二字,便速速上前给二人号脉。片刻,她摇摇头:“姑娘体弱,抬进来;男的嘛,瞅他这样子,华衣锦靴,还偷偷乱瞄,命大的很,送回家养着呗。” 大汉看了看小推车,又看了看丫头:“只抬姑娘?”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的规矩。” 乾清心里一阵发冷。果然啊!都说这孙家医馆哪里都好,买药号脉都是一把好手,而且价格便宜,就是很少给富人看病!他心里暗暗叫苦,不由得闷哼一声,看病就看病,为什么要分贫贱! 瘦高个听闻立即踢了手推车一脚:“大哥,这小白脸公子哥真醒了!还哼哼,赖着不走呢!” 乾清听闻,怒了,瞪大眼睛想辩驳,却觉得声音喑哑。小丫鬟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大半夜的,掉河里了?” “差不多掉河里了,”大汉接话道,“我们本是搬运工,这小公子要冰块,我们便运去。谁知他钱不够,我们收了他的匕首以抵工钱,哪知我回家去,在灯下一看是好货。而且它上面镶嵌的……是红宝石。” 丫头被这一番说辞惊住了:“然后呢?” 大汉摇头:“我们是粗人,也知道,这红宝石我们哥几个搬多久冰块也挣不来。但是,让我回去等的。是我娘。”大汉顿了顿,继续说,“她一听这件事,赶紧让我把东西送回来赔不是。” “我在码头站了一阵,觉得冷,就在附近的渔家歇脚喝酒,等着他们回来。哪知突然听见雁城码头聚集了一帮人,又打又踹,为首的人高声嚷嚷,要弄死谁,好像在滋事。似乎还有人落水。打架滋事我们一般是不管的,但是落水可能出人命。我们上前去,却听到一声驴叫。” “驴叫?” 大汉点了点头,瞅着夏乾清道:“之后就见一头驴跑了过来,像是背着一个受伤的人。然后又有一大群家丁一样的人冲来,我们估摸着雁城码头出了事,走过去,就发现一个白衣公子哥,拖着两个人游上了岸。”
天寒地冻,丫头故事也听够了,便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拍了拍乾清:“知道你醒了,家在哪?让他们送你回去。” “南街夏宅。”乾清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几个字。 瘦高个惊呼:“你小子真是夏府的人?那白衣小哥没骗我们。” 为首的大汉顿了顿,朝乾清看了一眼,问道:“要弄死你的人,是不是陆显仁?” “对。” 大汉吸了一口气,没有做声。 乾清的头热的不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而丫头皱了皱眉,疑惑道:“你真的名为夏乾清?” 乾清心里一喜,这丫头听过自己大名,是不是要把自己留下看病了。他硬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嗯”了一声。 “你可认识易厢泉?”丫头眼睛立即瞪大了,“罢了,一定认识。你们等下,我进屋问问孙郎中。” 这叫什么事啊? 叫夏乾清怎么了? 一群大汉半夜围着小推车,乾清躺在车上,此等情形说不出有多怪异。就在乾清半梦半醒时,却听得一阵尖锐的女声,从医馆内传来:“认识易厢泉的一律不看!让他自己治去!” 乾清一下子被吓醒了。 大汉们也被吓傻了。 丫头急匆匆的跑出来:“你们还是走吧。我家郎中不肯看……” 众人稀里糊涂,大汉只得傻傻地将乾清推走,循着街灯的光,晃晃悠悠回到了夏宅附近。 “多谢!”乾清昏昏沉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为首的大汉停下,认真地看着乾清:“如果你要告发陆显仁,你可以让我做人证。” 余下的人惊了。要知道,陆显仁在汴京城惹事惹惯了,根本没有人敢告发他,更无人敢作证了。 大汉顿了一顿,眼中似有火焰冒出,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我娘,是街口卖笋rou包子的。每次都被陆显仁欺负,每次都是你……” 在半梦半醒之际,乾清突然觉得“善恶有报”这句话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