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狱中定计

    并州监狱虽然由王威与高君雅直接掌管，无论什么事，别人都无权插手过问，包括李渊。可是，李渊是并州最高军政长官，普通狱卒并不明白其中许多复杂内情，对他自然是敬畏有加。李世民身为李渊的爱子，在众狱卒心目中，无疑与他本人亲自光临没有区别。

    虽然拥有如此尊贵的身份优势，李世民匆匆赶到监狱后，并没有因此颐指气使，摆出少爷架子，而是慷慨地取出大把银两，作为赏金，交给典狱长，嘱咐他与众狱卒按人均摊。众狱卒得了钱财，谁不兴高采烈？一个个唯唯诺诺，哪还有人顾及狱中许多臭规矩，不用多说半句话，就有人主动大开牢门，恭请李世民入内。

    身陷牢笼，刘文静尽管心中憋屈不堪，表面上却始终处之泰然，绝对没有普通囚犯常见的满脸愁容，相反一副悠然自得神态，顾自摇头晃脑，吟诗诵句，旁若无人，见李世民行色匆匆而来，似乎也没有丝毫意外感。二人见过礼，相互对望，刘文静扯开嗓子大笑说，刘某是皇上钦点的囚犯，难得二公子不避嫌疑，仗义前来探望，真是知己啊！

    李世民也笑着回答，刘大人这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吧！大人是在下的长辈，更是难得的良师益友，大人有难，不尽快前来探望，我李世民今后还怎么自容于世！

    刘文静一生饱览群书，自问才能即使不能与孔明比肩，也至少不在徐庶等人之下。可惜，他时运不济，眼看人生年华已过大半，好不容易才混了个小小晋阳令！近些年，天下日见混乱，正是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幸运却偏偏一直没有垂青于他，以至使他一度有些意冷心灰。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唉，难道当今世上果然没有识才的伯乐？诸葛孔明当年高卧隆中，二十七岁即等来了识货的刘玄德三顾茅庐！我刘某人的命运怎么如此差劲，年过半百还无人主动光顾？都说乱世出英雄，可惜有了天时，却缺地利，人和！

    男子汉，大丈夫，未必非得一辈子仰人鼻息，而不能以自我为中心，轰轰烈烈大干他娘的一场！可是，说到底，那也无非是一种空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起兵自立？手中无权，没有招兵买马必需的坚实财力，没有一块可靠的立足之地，也想效天下群豪之壮举，显然太不现实！

    时也，命也，无论从哪方面分析，你再怎么才高八斗，充其量就是个为人作嫁衣的命！以你一生的处境，除了想尽一切办法，就近极力鼓动、协助李渊早日起兵反隋，还有什么更合适的选择？恨只恨李渊那老狐狸，这些年交道没少打，交情也算过得去，老滑头却始终深藏不露，不但不学刘玄德三顾茅庐，连人家主动旁敲侧击，甚至直言不讳，也死活油盐不进，令人轻易靠不了边！

    得了吧，姓刘的，为了那再也不容错过的身前死后名，你还是将就些吧！既然非找这棵大树依傍不可，老的太滑头，就从少的身上入手吧！主意既定，刘文静即试探着与李世民谈及这类话题，果然是一拍即合。时日一久，接触多了，他俩也顺理成章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良友。交往越多，刘文静也越觉得那小家伙还真不简单，将来的作为绝对不会比他老子逊色多少，以至越发死心塌地盯定了他。

    俗话说，三个秀才相聚谈书，三个屠户成伙说猪！刘、李二人因为始终关心的是同一件事，彼此志同道合，一旦见面，讨论的总是同一个话题。这回，刘文静意外锒铛入狱，心里越发有了紧迫感，好在李世民没有令人失望，及时赶来了，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倾尽全力为他出谋划策，话也说得更直接：起兵的事，令尊大人意下如何？

    李世民回想刚才与父亲的争论，情不自禁地长叹说，唉，这事儿还是不说为好，以免自寻烦恼！

    刘文静明白，以自己当前的险恶处境，显然耗不起了，再不设法鼓动李渊父子起兵，前程还真是吉凶难测，只得耐心地劝道，不，该是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啦！当今天下大乱，四处盗贼蜂起，隋军顾此失彼，疲于应对，以至大部分被牵制。杨广一味南巡北狩，长期不想归还，从而造成关中空虚，这难道不是老天爷有意要灭大隋，才冥冥中促使他干出那么多荒唐事来吗？

    可是，大人所说的这些，与我辈有什么关系？李世民还是长叹不止。

    刘文静惊问，二公子今日怎么会如此多愁善感，跟个娘门似的？这样的情形，可绝不是足下一贯以来的为人风格！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李世民沮丧地回答。

    刘文静哈哈大笑说，难道世上还有什么怪事可以难倒我们聪明多才的二公子？令尊大人身为世袭国公，拥有雄兵好几万，长期驻守并州，爱民如子，深得百姓拥戴。百姓近年来躲避匪患兵灾，搬迁入城者不少，只须一声号令，十万人马垂手可得，进而乘虚西入关中，要不了半年时间，就足以成就千秋帝业！碰上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二公子还用担心英雄无用武之地吗？

    李世民始终一脸阴沉，紧皱着眉头说，在下心中之所以不快，正是因为这事儿！难得大人屡献良谋，在下也多次力劝家父，但实在没法与他说得通！家父生性乖张，抱残守缺，胸无大志，一味愚忠，任你磨破嘴皮，也无法使他动心，真是气死我了！

    不！二公子对令尊大人显然是存在太多误会！令尊历来胸怀大志，其才其能，哪怕与西汉高祖、东汉光武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惜乎其为人过于谨慎，自以为时机还没有成熟，才有意掩盖锋芒，不敢轻举妄动罢了，绝对不是二公子所说的不想起兵夺天下！

    时机时机！机会稍纵即逝！一味等待，黄花菜早凉了！别说高祖光武，即使孙权之流，家父恐怕也比不上人家万分之一呢！

    这事儿不难，刘某略施小计，管教令尊大人从此骑虎难下，再也没有瞻前顾后的机会了！刘文静又是微微一笑，语气不容置疑。

    李世民喜出望外地说，大人有何妙计，可使家父当机立断，痛下决心？还望尽快赐教！

    刘文静不慌不忙，将嘴唇凑近李世民耳边，小声嘀咕一番，进而鼓掌大笑说，令尊一旦中了这圈套，覆水难收，还敢犹豫不决吗？

    李世民脸色一红，两手无力地往下一垂，不无尴尬地说，计倒不失为一条好计，只是，一旦付诸实施，在下可真是愧对家母了！且不说裴寂那个人，在下平日与之很少接触，也未必会爽快答应呢！

    二公子这么开朗个人，居然也会为此类小事踌躇吗？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历朝历代帝王，有谁不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唐公将来一统天下，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必耿耿于怀？至于裴寂，在下与他也算是多年至交良友，二公子只须投其所好……刘文静说着，再度将嘴唇凑近李世民耳边细细一番言语。

    妙计！真是难得的妙计！李世民心头一喜，再也顾不得许多，当场喜笑颜开，右掌在大腿上狠狠一拍，大声赞叹。赞完，他吩咐随从送上酒rou。两个人意态盎然，也不谦让，席地对坐，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反复剖析当今天下大势，以及将来如何起事，起事后怎么样巩固根基，首先往哪个方向发展，都一一确定了大致方略，二人才相互拱手道别。

    回到府上，李世民顾不得酒后头晕，匆匆取出一百两黄金，跨上快马，走出三里路远近，静下心来一想，感觉不够分量，又打马回府，再度取出二百两，反复掂量了又掂量，才自言自语地说，也好，先用这些试他一试，一旦鱼儿上了钩，以后再加筹码不迟！想着，他再度出门跨马，一路飞驰，直奔晋阳宫，通名拜见裴宫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