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借赌行贿
晋阳宫是杨广修建在并州的“别宫”。类似“别宫”，他在全国各地还建有很多，这儿仅是其中之一，专门供他游幸期间临时使用。李渊名义上是并州留守兼晋阳宫宫监，实则无权过问，宫中大小事务均由杨广亲信、守宫副监、侍御史裴寂全权监管。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今山西临猗县）人。他的父亲裴瑜曾任绎州郡守，远在裴寂幼年时，夫妻即双双去世。以后，裴寂全靠几位兄长抚养成人。裴寂身材伟岸，眉清目朗，堪称一表人才，文帝年间被封为左亲卫。杨广登基后，他更是如鱼得水，颇受赏识，被加封为侍御史兼晋阳宫守宫副监。 值得一提的是，在晋阳宫，裴寂虽然大权在握，宫中无人胆敢对他稍有不敬，不过，凡事总有美中不足的一面——他手下可供调遣的宫廷卫队太有限了。混乱年月，他深深地懂得，手中没有足够兵力可供驱使，虽有杨广信任，暂时可以在宫中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可惜，说到底，他无非是一孤家寡人罢了，出了宫门什么也不是，危险却无处不在。 与裴寂比，李渊却大不一样，虽然时时刻刻受到杨广亲信监视，却因职务关系，手握兵权，这一点无疑比什么都来得更实在，更加令人信服。天下再乱，人家要对他下手，还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实力有多大呢！正因为这一点，从长远观点看问题，裴寂对他绝对只能依赖、巴结，而不是作对。假如李渊真想造反，他也只能竭尽全力追随，才是唯一可供选择之路。 反复权衡利害关系，裴寂一到晋阳宫，即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与李渊接近，曲里拐弯讨好他。时日一久，二人的友情逐渐密切起来。只是，因彼此间年龄过于悬殊，裴寂与李世民（裴寂当时已五十四岁，李世民还不足十六岁）从没有过正面接触，好在深知他是李渊最疼爱的儿子，既然有心巴结他的父亲，对这小毛孩也就丝毫不敢怠慢，尽管双方的年龄差距很大。 这会儿，李世民突然登门造访，虽然来意还不是很明了，裴寂也算是求之不得，竟不顾长辈身份，亲自迎出宫门，见面后，不等李世民施礼，即满脸堆笑，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说，难得二公子没有轻视下官这把老骨头，至于那许多俗礼，我们还是相互告免吧。 伯父是长辈，小侄怎么敢放肆！李世民形态恭谨，执意要行跪拜礼。裴寂慌忙将他扶住，再度拉住他的手，陪着笑将他请入大门。 二人并肩步入大堂，李世民又作势要行大礼。裴寂还是紧紧地拉住他，不让他下跪。双方谦让良久，总算分宾主入座。 小太监献上茶来，裴寂才开口发问，二公子轻易不入敝宫，今日大驾光临，肯定是有所见教吧？ 因有求于人，李世民于入门之先，曾一度担心裴寂那个人是不是好接近，如今见他为人随和，心中所有顾虑全消失了，赶忙再度起身施礼，从容一笑说，小侄闲来无事，家父的公务无权过问，并州城可玩的去处早玩腻了，没个地方打发时光！因风闻伯父是赌场高手，才冒昧登门求教，恳请伯父千万不要推辞，赏晚辈一金面，抽空指点一二，让小侄开开眼界如何！ 李世民说着从衣袖里取出那三百两黄金，很随意地往桌子上一放，两眼充满企盼，望定裴寂。 裴寂一生好赌，堪称个中高手，近几年四季守着晋阳宫，寻不到赌友，日子过得够憋屈了，如今李世民专程前来邀赌，正是喜从天降。只是，心一转念，他又感觉这事儿来得太突兀，或者说过于蹊跷——在这以前，裴寂与李世民尽管从没有过交往，但有关对方的为人、日常喜好却没少听说过，以往只是听说他生性聪明过人，喜读书，喜骑马射箭，喜结交朋友，是一位难得的少年才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好赌的习惯！难道，他也有着别人并不熟知的一面？不过，那些并不是问题的实质所在，要命的是他的父亲李渊那老鬼！ 一想到李渊，裴寂就明显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左也难右也难了。断然回绝吧，人家已经寻上门来，面子不好驳！得罪了这位小祖宗，他过后在父亲面前还不知会说上你多少坏话呢！假如事情真走到那一步，今后与李渊还怎么相处？爽快地答应呢，也同样存在许多难以预料的麻烦——事后一旦被李渊发现，当面指责你教唆他的儿子学坏，结果可能更糟，人家才是个十多岁的小屁孩呢，到时候无论你怎么辩解，还不都是你的错！因此，犹豫再三，他不得不吞吞吐吐地推辞说，下官已多年不入赌场，对这事儿早已生疏，再说，令尊大人…… 俗话说，话讲百句听侧句，李世民一听裴寂那语气，已猜透其内心都在顾忌些什么，就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伯父尽管放心，家父整天cao心那许多破烂公务，哪顾得上小侄？只要伯父身边没有人多嘴，专程上门去告状，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是这样，下官就陪二公子小小地赌上几局吧！裴寂推辞不过，别说赌瘾也真犯了，难免有些忘乎所以，当即令小太监将色子杯碟送上。 生平头一回赌博，李世民赌技的差劲就不用多说了，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胡乱赌下几局，将金锭往赌案上一阵乱扔，三百两黄金就全部落进了裴寂的腰包。 令裴寂吃惊的是，李世民小小年纪，输了许多黄金，脸上居然没有丁点儿沮丧神色。赌完，他还是同刚来时一样，有说有笑，也没说有事请求帮忙，只是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彬彬有礼地起身施礼告辞。临走时，他还显得兴犹未尽，坦然约定，明日再来向伯父领教。 第二天，李世民果然依约而来，向裴寂见过礼，头一件事就是请求与之再赌一场。 有了头一回，裴寂被拖下了水，再也无法推辞，这就好比一位本来天真无邪的少女，不小心头一回在男人面前失了身，往日的清纯不复存在，不再抱有先前的种种顾虑，他随口令人送上赌具。两个人摆下赌局。又是一场赌下来，李世民还是同昨天—样，输得分文不剩。 第三天、第四天……李世民的赌资越带越多，东西越来越贵重，先是黄金，后是玉器古玩……接连多日，总是一味包输不赢，以至连傻瓜蛋也看得明白，他如此反复频繁地登门邀赌，哪是为了赌博？分明有事相求嘛！ 这一天，李世民捎来三颗夜明珠，向裴寂见过礼，照例不动声色，将东西很随意地往案上一放，两眼望定裴寂。 裴寂长期呆在宫中，什么样的稀奇宝贝没有见识过，珠子颗颗玉润珠圆，光华夺目，斜着眼粗粗一瞥，就知道那物件价值连城，绝非普通珠玉可比！他的心猛地一震，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二公子连日馈赠下官这许多珍贵礼物，定有要事相托！不知二公子有什么为难的事需要下官效劳，尽管直说就是，下官理当万死不辞，尽力而为之！不等李世民提出再赌，裴寂已抢先开口。 伯父明鉴，小侄连续多日登府叨扰，确有一事相求，还望伯父大力成全！对方主动将话挑明，当然再好不过！李世民一脸坦诚，直抒内心真意。随后，他不再转弯抹角，将近段时日如何苦劝父亲起兵自立，如何一再遭受回绝甚至挨骂的事，自头至尾，详尽地诉说了一遍，恳求裴寂帮忙劝说，事成之后，一定不忘他这份大功。 身为杨广的亲信，裴寂平日与李渊交往，原本是因为隋家江山日益飘摇不定，深知杨广离彻底崩溃的那一天已为期不远，才有心讨好李渊，将他视为今后的靠山。出于这一原因，以往与李渊饮酒闲谈时，他也曾多度试探性地旁敲侧击提到那事儿，含蓄地规劝李渊应该切实把握当前的大好时机，果断起兵，以免今后各路义军占尽先机，再想出人头地一统天下就难了。令人遗憾的是，每回谈到这类话题，李渊总是以皇家亲戚身份、不忍背叛为由，委婉地将话题岔开。既然无法说得动李渊，尽管李世民已与他想到一块，面对对方这一请求，他还是感觉爱莫能助，不得不叹息说，二公子所托的事，其实也是下官的一贯心愿！下官也曾多度力劝令尊，惜乎令尊对皇上忠心无二，执意不肯听从！ 天幸伯父与小侄同心，这事儿成了！李世民得到裴寂倾情表白，无疑是喜出望外，当即毫无保留地将刘文静所献计谋和盘托出，请求裴寂全力相助。 李世民言出惊人，裴寂一听，不由大感震惊，惊叹这李二公子年纪轻轻，心机居然如此之深，真是庙小妖风大！这种诡计，亏他敢想，并且敢做！单凭这一点，小家伙将来肯定不是个等闲之辈，绝对轻慢不得。只是，这事儿非同小可，一旦付诸实施，今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理宜三思而后行！不过，他反复思索，纵观当今天下大局，隋廷江山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李家父子占据着如此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手下人才济济，一旦起兵造反，还用担心大事不能成功吗？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时机稍纵即逝，不赶在这时候投靠他，将来能不遭受冷落？到时候，哪怕是想方设法尽力巴结，所充当的角色肯定是无足轻重了！为了今后的远大前程，这种险无疑值得一冒！想到这，他不由将心一横，郑重地点头说，难得二公子如此肝胆相照，对下官这样信任有加，一切就按尊意照办就是！不过，这事儿关系重大，下官可是冒着满门甚至一族人性命的危险而去做的，今后大事成功了，还望二公子千万不要忘了下官今日的赤胆忠心！ 见裴寂将事情揽下，李世民欣喜之余，当场举臂发誓说，老天爷作证，小侄绝对不是那种负义小人，从眼下开始，理当与伯父富贵同享，患难同当！发完誓，又闲扯了几句，临行时，他还不忘一再拱手叮咛，恳请裴寂务必紧抓时机，以免夜长梦多，凭空发生意外。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二公子尽管放心，裴某答应了的事，一定竭尽全力，绝对做到天衣无缝，令人无懈可击！裴寂慌忙拱手还礼，一路将李世民礼送出门，再三郑重珍别，才快步回头，重整衣冠，往后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