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回 心之逆鳞4
“举起剑，重新再来！” “……” “阿墨！” 耳边再次传来师父威严的声音，我清醒过来，茫然地点点头，可即使有灭魂在手中，此刻毫无斗志的我也使不出那一招“海阔山摇”了。 自从那夜酒醉，一连过了好几日，师父都没有提起我出走西凉的事，除了夷湘，我没再见过其他师兄师姐，掌教和九仙也不曾进太上神宫来向我兴师问罪，连一向冷漠如冰的妙音仙子也搬出了神宫，一切平静的不可思议，仿佛我离开中天后闯下的那些祸事从未存在，九霄城还是和从前一样太平。 但我知道事情总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是隐埋在平静海面下的汹涌，狂风暴雨前的宁静。 “阿墨。” 我放下剑，对着眼前的那抹白影，低头道：“是，师父。” “你的心不在这儿，今日就练到这儿吧。” 我心下有些歉疚，缓缓跪下，看着跟前的长衫袍角，坦诚开口：“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师父淡淡问道：“你错在哪里？” 我忽然一愣，心下想着认错，可错的太多，眼下却不知从哪一件说起。如果真的要追根究底，那便从一开始答应与魏无忌为伍时就已错了。 “弟子……” “你还记得当初你想拜本座为师父时自己说过的话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弟子记得。” 师父不等我说完，又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你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是真正能够自由飞翔的，只有最强的鸟，对于其他的鸟来说，天空只是它们被狩猎捕食的可怕之地，所以燕雀宁可在檐下争食，在笼中献歌。所以，你愿意等，等有一天凭借自己的能力守护六界安定，等有一天，你会张开我的羽翼，把你所有重视的人一个个遮蔽到自己的身下，为他们遮风挡雨。是，也不是？” 眼前隐约有泪光盈盈，我点头道：“是，弟子没忘。可是弟子无能，如今连自己在乎的人都离开了，更何谈守护六界安定呢？” “燕雀争的是在一个草窝里谁吃到的更多，却不晓得一阵大风刮过来，连那个草窝都保不住；鲲鹏不争不斗，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壮，能飞得更高，游得更远，它们的天地广阔无限。阿墨，你要知道，善战者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争的是最终的胜利，倘若你现在就要放弃，就算为师再神通广大也帮不了你。你肯知错，自己便要去弥补，你的亲人已为你而死，难道你就以这副行尸走rou的面孔来回报他？” 我微微闭眼，眼泪随即而落，抬起头诘问道：“师父的道理，弟子何尝不明白，弟子也知道逝者已矣，就算再伤心，三哥也不能再活过来。可是师父，让弟子更心伤更不能释怀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的心都很狠。不管是父皇，还是三哥，还是姬辉夜！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我而退却一步！即使是海皇三太子，也不肯因为我的不愿而退却东海与中天的联姻！” 师父看着我，道：“因为他们无法停下铁骑钢刀，如果他们是会为感情而退让的人，你反而不会像现在一样把他们念念不忘、放在心上。” 我怔住，忽然间笑了起来，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惊痛，“原来师父认为弟子是这样的人？从前父皇拿我当祭品，姬辉夜将我踩作垫脚石，那些都没关系。我本以为和三哥重逢可以一了夙愿，我心心念念想回去见的三哥，可为什么他宁愿选择做我的敌人，宁愿自戕身亡，也不愿意再做我的兄弟！” 师父直视我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因为他爱你，可以为你而死，却不能忍受以另一重身份为你而活。” 我愤怒道：“所以，难道不是他们，将弟子想成为鲲鹏的羽翼一点一点的折断吗？弟子想守护的人，一个个远去离开，难道不是他们，一点点毁了我自始至终的信念吗？那么，时至今日，从死到生，弟子依靠脱骨香活下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中天对弟子的存在，究竟是天神的福祉，还是永堕入地狱的孽？苟活至今，连最在乎的人都要一一弃绝自己，弟子还有何面目生存下去！” 师父注目我良久，缓缓摇头，道：“没有人要弃绝你，是你自己要弃绝了自己。想想你在九霄城的朋友，在乎你的师兄师姐们，他们是否弃绝了你。为师从为你调制脱骨香希望你存活下来的那一日起就未想过放弃你，对你来说，为师的这点心意又算什么？为师收你为徒，带你回太上神宫，将你纳入自己的羽翼，你又可想过为了这份心意而退让？”他的眉目间清澈内敛，仿佛天边清淡如许的月光，“阿墨，你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在何方，为师只需伴随你身边为你指点一二，为你照亮后头走过的路，不至于你回头之时，心下茫然，连退路都难以看清。如果从前你来中天是因为他们而活，如今你可否为自己而活。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为了为师。你三哥是男人，姬辉夜是男人，白寒洲是男人，为师也是。” 五味杂陈。心底的悲凉，仿佛被这些话一一震动，漾起微微地涟漪，闪着零星的银色的光晕，如春日的樱花散落于湖面。那种轻触的温柔，也是震动。 眼底蓦然间一片莹然，我喃喃道：“……为自己而活？” 师父伸手拂去我的泪水，点头道：“对，因为阿墨就是阿墨。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就只有一个阿墨。你是中天是这六界唯一的阿墨，为师为你治好眼睛，可不是要你孤芳自赏，为师不允许你死，你就一定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