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亡储
翌日破晓,一声突如其来声嘶力竭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长空,惊醒了仍在沉睡之中的雨花台。 闻声应是由芙蓉苑内传出,雨花台一应宫女连忙奔往芙蓉阁。 此刻只见侍候晨早洗漱的宫女晓菊,一脸惊恐的瘫坐在地,洗漱器皿摔洒了一地。 再往内殿看去,则见孟宝莲目瞠口哆的蜷缩在床榻一角,早已吓的魂不附体、变貌失色。 而一旁依然静静躺着的太子卫胤熙,面色如同死灰一般。 一些不经事儿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此情境皆惊恐万状,有的须扶门才得勉强站立,有的则直接瘫坐在地。 玉竹听见动静,知是出了大事,连忙赶了过来。才进芙蓉苑便见一众宫女、内侍央堵在门口,便连忙命众人让出了一条通路。 进了内间,见眼前一幕,玉竹不禁大惊失色。 要说玉竹毕竟也是跟过王后的人,还是见过些场面的,虽说也惊魂未定,但仍提着口气,故作镇静的缓缓走近了床榻边。 玉竹心寒胆战的伸出了颤抖的手,探了探太子的鼻息。 孟宝莲见眼前来人是自小便一直侍候在旁的玉竹,仿若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哭着呼救。 “玉竹救我!我怕!我怕!” 玉竹此时确定太子已经没有了鼻息,一时间六神无主。 孟宝莲自小在众人的呵护之中成长,从未亲身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此时已是惶恐至极,见玉竹此举,瞬间涕零如雨、泣不成声。 玉竹心知太子薨世的消息一但公之于众,意味着前朝、后宫都将掀起轩然大波,或许还会引来一场大变故,深觉兹事体大,便下令命内侍立即疏散众人、紧锁房门,另外不允许任何一人随意出入雨花台或传递任何消息。 当芙蓉苑大门紧闭的一瞬间,孟宝莲霎时间面如土色,哭声戛然而止。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过来,平日骄纵跋扈如她,身边竟没有一个是真心待她的。 说到底,孟宝莲的一生注定就是卫胤熙的附属品,她在卫宫之中所尊享的荣华富贵皆是因此而来。然而此时此刻,卫胤熙已变成了她身边静静躺着的一具冰冷尸体,而一切尊享荣宠、富贵荣华也将随之悄然而逝,还有那未曾正式坐上一日的、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 雨花台外,荣公公与蓝芝带领永福宫一行人这才到了雨花台门口,等候太子移驾。 先前听着雨花台里面传出阵阵嘈杂之声,远远的又见了玉竹疾步而出,但走近之后却只闻雨花台内一片死寂。荣公公与蓝芝不明原由,心中不免心生出些许不安,但毕竟是其他主子的宫苑,门口又不见通传的宫女、内监,未经通传也不好擅自入内,故此荣公公只得命众人在此静候。 此时玉竹已快步赶至昭阳宫,但昭阳宫门口通传的宫女回玉竹说仙道送来了两丸新置的丹药,王后娘娘去承明殿替卫王侍药去了。 玉竹便又连忙掉头疾步赶往承明殿。 到了承明殿,经层层通传,玉竹这才有望见着王后。 此时承明殿内卫王正斜倚于坐榻之上,近年来卫王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全靠这位得道高人所炼的仙丹吊着命,仙道每月炼制成的仙丹都会按时送进宫来,服用完仙丹之后卫王也觉得确实精神有所好转,便因此而极为倚重这位仙道。 王后侍候卫王服用了仙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仙丹确有奇效,卫王顿时觉得身子轻快了很多,心境也愈发舒畅,卫王龙颜大悦,下令重赏。 那道人得了赏赐,便谢恩退下了。 见卫王兴龙颜大悦,王后也顺着说了几句称赞太子的话,也无非就是太子读书勤勉、举荐贤能、众人皆称太子英明且又有治国之才之类的吹擂之词。 但正赶上卫王心情大好,听什么话都觉顺耳,下令要将外域敬献的几匹宝马良驹赏赐给太子。 王后正说在兴头上,身边的贴身侍女芸姝悄悄俯在王后耳边私语了几句。 “此时她来所为何事?” “奴婢不知,只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攸关性命’?王后想着这应是夸大之词,昨夜不是才来回禀说太子在雨花台留夜么,此时只觉是小夫妻俩又吵嘴了,若将此事闹到大殿之上,定又要平添卫王烦恼,正准备回绝。 “若是要紧的事儿,宣进来回话便可。”见王后有些为难,卫王便开了口。 “臣妾怕惊扰圣驾,还是让她过会儿去昭阳宫回话吧。”王后推辞道。 “无妨无妨,寡人现在精神好得很,宣进来吧。” 卫王这便要坐起身来,王后见了连忙上前搀扶。 既然卫王如此说了,王后也不好再多加拦阻。 这边玉竹被芸姝引着上前觐见,上了殿前玉竹行叩拜大礼。 “奴婢雨花台掌事宫女玉竹,参见卫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王后,吾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何事禀报?若是一些闲杂小事可稍后再行回禀。”王后此意是提点玉竹,大殿上回话要注意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需得拿捏好。 玉竹抬起头欲言又止。 玉竹一向沉稳知分寸,此时王后见玉竹面色凝重、似有难色,心知当中应是有何不妥之事,便命殿内一应宫女、内侍皆退下,只卫王、王后、玉竹三人留在殿内。 玉竹见众人退去,又沉吟半晌,心知回禀此等丧事,必会被牵扯其中,但又想事态如此严重,必须卫王和太后定夺才行。 “回禀卫王,回禀王后,今日卯时发现太子......发现太子...在雨花台......” 王后见玉竹言行情态,知是太子出了什么大事,此时已经按难不住,高声呵道:“太子到底如何?还不快说!” “王后息怒!王后息怒!太子...太子殿下他薨世了!” 听闻此言,对王后而言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拍案而起,却因悲怒交加,痛贯心膂,晕厥了过去。 玉竹见王后晕倒过去,连忙上前馋扶。 与此同时,卫王亦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见状玉竹连忙高呼:“来人呐!传太医!快传太医!” 卫王虽口吐鲜血,但神志尚且清晰,低声吩咐玉竹道:“太子之事,暂且秘不发丧,你若胆敢泄露半句,提头来见!” 玉竹连忙瘫跪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定会守口如瓶!” 卫王见平时能为她拿个主意,cao持前朝后宫的王后也倒下了,左思右想,众王子之中也只有三殿下卫胤宸可担大事了。 卫王此时也已是心力交瘁,勉强支撑着身子说道:“去!传三殿下来。” 三殿下得卫王召见,火速赶往承明殿。 此时卫王已精疲力尽,正躺在龙榻之上养息。 “儿臣参见父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卫胤宸上前施以全礼。 卫王微微侧头望去。 “来了,免礼,上跟前说话。” “是,父王。” “太子他......” 卫王将太子之事与三殿下道明。 三殿下心中一惊,沉吟半晌,随后又说道:“痛失骨rou至亲,犹如锥心泣血、切肤之痛,儿臣亦有其感,想父王定更甚之,还望父王莫要过度悲恸,万万保重龙体。” “身体如何寡人心中有数,但此时寡人更担心的是国运,若太子丧事一旦公之于众不仅会使得朝野动荡,如传将出境,再引得东储来犯,必定又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眼下若两军交战定有伤国力,且黎民民百姓也必将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当年五原一役,收服西夏与亓戎已伤了元气,之后实为不该再勉强讨伐东储,那次九江一战,损兵折将、死伤惨重,九江郡界一时之间尸横遍野,最后还是王后的兄长孟靖承将军带援军及时赶到,才与东储势均力敌,战事拖延数月,东储因粮草不足才鸣金收兵。自此之后,东储一直虎视眈眈,而后寡人便派郑雄一直镇守于九江,东储有所忌惮,才不敢贸然侵犯。故此太子薨世一事万万不可在此时传将出去,需再拖延些时日。“
“父王所言甚是,儿臣明白该如何去做。” “数年来寡人专心于炼丹吃药、休养生息,也是因为几近不惑之年身体每况愈下,原先指望王后协助太子一起把持好前朝后宫,没想到......或许天命如此。” “父王千秋万岁,万莫要如此说。” 此时卫王气力尽衰,静静的躺着与原先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说着话,反而回想起许多旧事:“好孩子,寡人知道你一直恭敬孝顺,你也是众王子之中最像寡人的。还记得当年你满月之时,寡人大喜,下令普天同兴,在宫中宴邀群臣,一同为你庆贺。记得当时让你抓阄,案桌之上琴、棋、砚、剑等等放了满桌,而那些东西你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拿了旁边放着的玉玺。你不知那时寡人有多开心,笑着跟你母妃说你长大以后定是贤德兼备、可继承大统之人,其实原本寡人也是如此教养于你的。只是后来......哎......” “父王万莫忧思哀愁,一切待养好龙体再说。” “活至此时,早已尽知天命。当初确是寡人负了你母妃,但你母妃却自始至终都未怨恨过寡人,寡人心中确是有愧啊。但孟家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若当时孟家能忠心效力于寡人,对定国安邦百利而无一害,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寡人不得不舍弃小爱,舍弃了你母妃,寡人至今仍愧对于你。” “父王,此言折煞儿臣了,这些情非得已儿臣心里是清楚的,母妃从未怨恨过父王,且母妃亦时常教导儿臣,说贪、嗔、痴、爱、恨、怨,皆为一己之念,由私欲而生,成大业者必将有所失、才有所得,父王之爱,乃是对苍生之爱,对卫国百姓之爱,此乃大爱,儿臣明白。” 卫王缓缓抬手指了指对面墙上的绢帛画。 “宸儿,你去把墙上那副画取下来。” “是,父王。” 卫胤宸起身走到墙边,轻轻取下了墙上的一副‘天道三垣’绢帛画取了下来。 “你可知此画之上所绘为何图?” “回父王,此画之上绘制的乃是星宿图。” “是何星宿?” “此乃三垣,上垣之太微垣,中垣之紫薇垣,下垣之天市垣。” “正是,此三垣与黄道二十八宿合称为三垣二十八星宿。而这三垣则环绕着象征王权星宿,此宿名为北宸。” 卫胤宸自然是知道他名字中那个‘宸’字的来由,正是因为卫王对他寄予了厚望,赐予此名,才使得他自幼年起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宸儿,寡人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至今依然如此。此绢帛之中有一个夹层,里面有当年欲立你为储的诏书,只因当时孟氏一族施压,此道圣旨就此被搁置了下来,寡人觉得遗憾、心中有愧,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卫胤宸低垂眼帘,看着手中的画绢,未发一言。 “宸儿,待寡人宾天之后,想王后若懂得区衡利弊,定会拥立你为王,但如有万一,你便将寡人诏书公之于天下。以你之才德,必能使卫国昌盛、百姓安乐,由你继承大统,寡人也算不愧对于列祖列宗了。” “儿臣何德何能,蒙父王如此恩待。” “往后的路该何去何从,睿智如你,想不必寡人再多言。好了,退下吧,寡人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