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滴水之恩
郑晟隆将之前欧阳璾询折返雨花台的事，向卫胤宸细细回禀。 待郑晟隆退下之后，卫胤宸便差侍女锦云去传召暮雪。 锦云行至磬馨阁时，见暮雪正在院子中扫着落叶，芸香则在一旁指手画脚，口中还念念有词。 “哎哎哎，我说你会不会扫地啊！”随后走到暮雪旁边，用脚在地上指指点点，又道：“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丢下这几片叶子留给谁的呀！总不能指着我帮你扫呢吧？” 暮雪低着头没说话，转回身去把漏网的几片枯叶从新又扫了起来。 在磬馨阁的时间长了，暮雪也知道该如何应对芸香，只有一个字‘忍’，忍过去方可得片刻安宁，忍不过便是狂风连着暴雨。 “哼！小门小户进宫的，跟那个什么蓝芝一样，一丘之貉，连个活儿都干不利索，还平白叫我在这费心费力。” 锦云看不过，便开口说道：“不知芸香姑姑这是冲谁的气？三殿下派暮雪来磬馨阁帮衬您，若是您觉得暮雪不合用，我去回禀三殿下，再给磬馨阁换一个人来即可，芸香姑姑又何必在此费心又费力呢？” 芸香见是锦云过来了，连忙收起了刚才呵斥暮雪的那副嘴脸，虽然芸香虚长锦云几岁，但毕竟锦云还是这麟云宫的掌事宫女，芸香见锦云还是客气些的。 “呦，这不是锦云姑姑，怎么上我们磬馨阁来了，不知有何贵干啊？”芸香欠身行礼笑道。 锦云轻‘哼’了一声，说道：“瞧芸香姑姑说的，分什么你们我们的，这不都是麟云宫的地方么。” 锦云这话一下给芸香噎住，锦云是个懂礼的，说话算是客气，实际就是警告一下芸香，无论如何这还是在麟云宫，麟云宫的人岂能让她随意教训。当初芸香跟着俞瑾萱刚进麟云宫的时候，大家以为她也只是嘴上厉害，没想到后来不知道蓝芝是哪里招惹她了，竟暗中算计了蓝芝一回又一回，自从上次蓝芝在雨花台受罚的事之后，大家便都知道芸香这个人阴险诡诈，都尽量与她保持距离，且众人亦觉蓝芝调去永福宫不失为一件幸事，像芸香这样的小人，若是得罪了她，有多远就躲多远才最稳妥。 俞瑾萱听屋外聒噪，便出来看了看，见锦云过来便知是三殿下那边有事。 “锦云姑姑，可是三殿下有何事？” 锦云见俞瑾萱出来，欠身行礼道：“回俞姑娘，三殿下传召暮雪问话。”锦云转即又说道：“不过奴婢看暮雪仿似忙得无暇分身，不如奴婢先行回复三殿下，让三殿下稍等片刻。” “无妨，这边让暮雪跟着姑姑去吧，扫院这等小事让芸香做即可。”俞瑾萱随后又对一旁的暮雪说道：“快去吧。” 暮雪欠身答“是”，将扫把交给了一旁的芸香，便随着锦云往紫宸殿去了。 身后磬馨阁院内，芸香听出锦云后面半句分明就是针对她，气得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扫把，但俞瑾萱此刻还在一旁，不得发作，恨得咬牙切齿。 锦云与暮雪走出一段路去，才忍不住笑了出声。 “锦云姑姑，刚才你为我出气，万一芸香她...” “怕什么，在麟云宫里还能让她给欺负了不成，当时蓝芝的事也怪我，没多留份心，不然断不能让她欺负了蓝芝一次又一次。以后她若再欺负你，你可得告诉我们，咱们麟云宫上下一条心，别看我平时好说话，但要有谁欺负咱们麟云宫的人，我锦云第一个不答应。” 暮雪看着锦云，满心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而又说道：“不过刚才我把扫帚递给芸香时候，她那个恨得牙痒痒的样子，还真是好笑。” “的确是。” 二人相视而笑。 卫胤宸在书房之内听二人笑声，知是锦云带了暮雪回来。 见暮雪依然一副笑意盎然的样子，坐在书案前的卫胤宸轻轻蹙了眉。 二人见卫胤宸的表情，便立即收敛了笑意。 “锦云你先下去吧。” “是。” 待听锦云走远，卫胤宸开口对暮雪说道：“把门合上。” 暮雪想卫胤宸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如此反常，于是应了一声，把门合上，又走回了跟前。 卫胤宸将手中书卷放于书案之上，冷冷的说道：“我想知道原因。” 暮雪心中一惊，原因？ “此时不想多言，我知道是‘她’让你这么做的。” 暮雪诺诺的答道：“三殿下，您、您都知道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去做的时候又何曾考虑过后果！” “不，奴婢正是因为知道会有何后果，才更加义无反顾的。” 卫胤宸轻‘哼’一声，说道：“好个义无反顾，竟说得自己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士。如今躺在冰窖之中的是与我血脉相连的王弟，与‘她’亦是。你们怎可痛下狠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奴婢只是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大义，可奴婢知道任谁都看得出，太子德不配位，不配当太子，更不配当卫国未来的君王。奴婢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但奴婢心里清楚如此行事对三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对三殿下好的事，暮雪肝脑涂地也会去做的。” “你可知谋杀储君罪同弑君，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我家满门只剩我一人，生都不怕，死又有何惧？” 暮雪心知方才情绪激动，话说确是有些失礼，轻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况且，原先我家中在南方做生意，其中便有些生意是偏门，我爹爹名下有一家药行，就专是制些奇药奇毒的，有些毒能让人上瘾、有些毒能要人命，既然敢称是奇毒，怎么会那么容易被验出来。” 卫胤宸有些讶异，因他从来不曾知晓，暮雪背后竟还有着这样的过往，心中怜悯，不禁一声长叹。 暮雪看着眼前之人，想起当年父母双双亡故之时，她将父母的遗体用草席遮好，安放在表叔家中，随手扯了几尺麻布，又捡了支稻草插于发间，便连日沿街跪乞，卖身葬双亲。 那几年天灾不断，凶年饥岁，平民百姓家家户户皆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暮雪记得，沿街跪乞数日，虽有路人哀怜，但却无一人倾囊相助。暮雪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无能，自小父亲、母亲教养于她，而事到如今她不但无法报答亲恩，竟连二老的身后之事都无能料理。 当时暮雪记得，她白天沿街跪乞，晚上还要回表叔家中，为父母守灵，表叔与姨娘私奔，屋中只她一人，表叔家的米缸亦早就见了底儿，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暮雪都想办法煮来吃了，如今已断粮两日有余，若再继续下去，不但父母的尸身将会腐败而不得安葬，就连她自己怕也再坚持不了几天。 暮雪恨极了那个混账表叔和不知廉耻的姨娘，不明白这世间为何有人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恶毒之事，暮雪想若是过几日自己也随着爹、娘去了，将来即便化作厉鬼，也必定要向他二人索命。 而就在暮雪饮恨抽泣之时，一队车马路过，忽然车队停了下来，一青衣少女从后面一辆马车之中走了过来，向她询问了情况，向暮雪面前那辆马车中之人细细回禀着。 暮雪就跪在那辆马车前不远处，听的分明。 车上似有两人，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说道：“给拿他些银钱，帮他葬了双亲，如此孝子，实属难得。” 另一个清明爽朗的声音说道：“我见犹怜，反正事情都已经办妥，不如慕容娉你去帮小乞丐料理完毕，到时再跟上我们便可。” 温润低沉的声音又说道：“既然你家大人也发了善心，此行本就是为赈灾，不如好事做到底，再为他寻个去处吧，世道不古，他一个孩童怕是也不好过。” 清明爽朗的声音又说到道：“行，去照办即可。” 青衣女子答了声“是”便又走回暮雪面前。 自此，暮雪便认定了马车之中，那个温润低沉的声音的主人，便是她此生的大恩人，从那一刻开始，暮雪认定若是为了那个，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后来慕容娉发现暮雪哪里是什么男童，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待帮暮雪料理完双亲后事，便带暮雪进了郑府做婢女。 入了郑府之后，暮雪即刻就认出了那个清明爽朗的声音的主人，那人便是郑家的小少爷郑晟隆，但她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温润低沉的声音的主人。暮雪曾经猜测过，她的大恩人极有可能就是郑晟隆的兄长郑晟康，但是郑晟康镇守在九江郡至今无缘得见，暮雪还曾经偷偷写过致谢的信函给郑晟康，但信函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直到有一日，慕容娉命暮雪、玲珑与蓝芝三人入宫。暮雪本以为从此之后恐与恩人无缘，再不得相见之时，竟再次听到了那个令她一直铭记在心的声音，没曾想，她的大恩人，竟是三殿下卫胤宸。 当暮雪决定一辈子用心侍候三殿下以报大恩之际，却莫名收到的郑晟康托人送来的密函，而密函之中竟是嘉宁公主的亲笔，暮雪这才知道，原来温润如玉、恭谨谦和的三殿下背后竟然背负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而三殿下如此小心谨慎的性格，全是因长期在王后的管教之下隐忍成长所至。三殿下的太子之位乃王后所夺、三殿下的胞妹嘉宁公主是被王后设计远嫁到亓戎、三殿下的母亲最终亦是被王后所害，暮雪对天盟誓，定要尽全力助三殿下夺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只是暮雪没想到，三殿下竟会对卫胤熙那样懦弱无能的人心软，而从嘉宁公主那里暮雪知晓三殿下的计划之后，亦觉得还是嘉宁公主的计划更为速战速决且万无一失，而后才一手促成了太子之事。 卫胤宸在心中暗暗思忖，虽然不清楚当中细节，但现下他心知太子一事与嘉宁绝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欧阳璾已经查到饮食之上，仿似亦有了些头绪，若再继续查下去，真要将嘉宁牵扯进来，王后必将严惩不贷，嘉宁若不保，他便更加愧对于仙逝的母妃。 “你们究竟是何人，未经通传，不得入殿！”院子中传来了玲珑的声音。 一男子高声说道：“小小奴婢，不得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此时又有一人追了进来，忙说道：“大哥，为何不听我劝阻偏要硬闯麟云宫。” 卫胤宸闻声，知晓后来之人乃是郑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