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隐约能听到细微的铃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似乎正随着什么人的脚步而不断响起。 阴暗潮湿的房间中，冉卫国不敢透过窗户往外去看，他就那样屏住呼吸贴墙而站，过了很久，当耳边只能听到雨水哗啦啦落下的声音后，他才松了口气，坐在地上。 在胸口的衣袋里摸了摸，冉卫国又取出了那枚金属挂坠。 本来他的手机里还有很多照片的，不过几天前手机遗失了，现在他浑身上下也就只剩这张而已了。 “幸好习惯随身带着啊……” 轻轻摩挲着金属外壳，看着照片上面带笑容的两个人，冉卫国也忍不住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冉卫国干这一行，大概有二十年了吧。 这一行很忙碌，而且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牵连家人，所以在冉卫国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鲜少回家了。 十八年前的冬天，冉卫国和许瑶结了婚，他就在家里待了三天。 那是二十年以来，冉卫国最长的闲暇时间。 三天之后，冉卫国就回到了同伴们的身边，他就像以前那样东奔西走，忙忙碌碌，无法回家早已是常态，他很明白自己欠了许瑶多少。 唯一让冉卫国感到庆幸的是，在许瑶最痛的时候，他总算能够一直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从产房里出来后，与护士一同将许瑶小心的转移到病床上，又为虚弱的许瑶忙活了半天，冉卫国才有时间去打量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看着那个熟睡的小生命，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好小……好像猴子啊……” 即使十分疲惫，闻言许瑶还是忍不住笑了：“你啊……小心他长大了我告诉他你嫌弃他哦。” 轻轻碰了碰儿子软软的脸颊，冉卫国乐呵呵的笑了：“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嫌弃他呢？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啊！” “那你仔细看看，他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呢？” “嗯……”端详半天，冉卫国一本正经的板起了脸，“我觉得还是像猴子多一点。” “……你还是嫌弃他啊。” “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冉卫国握住许瑶的手，温柔的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她。 “辛苦你了，小瑶。” 装出责备模样的许瑶忍不住幸福的笑了起来。 一晃十几年过去，那个小小的“猴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活力四射的少年。 时间过得真是好快啊…… 隔着挂坠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两张面容，冉卫国的目光慢慢染上了悲伤。 快得自己还没多抱一抱，儿子就已经这么高了；快得自己还没多看一眼，小瑶的眼角就已经出现皱纹了…… 这些年来，自己到底有多少时候是陪在他们身边的呢？ 阖上双眼，冉卫国轻轻的把挂坠按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陪伴他们了。 他也知道，像这样一直逃是撑不了多久的，但是至少…… 唇角微微颤抖着，苦涩的弧度再次变成了坚毅。 至少让他亲眼确认，这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能够幸福平安吧。 外面的大雨持续下着，大半天后才又一次稍微变小了一些，但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吃过晚饭后冉兴华就让许瑶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则麻利的收拾碗筷去洗了，看着那懂事的身影，许瑶不禁欣慰的笑了笑。 真是越来越像他爸爸了啊…… 忍不住回想起冉兴华刚出生时，她和冉卫国在医院里的对话，许瑶的目光变得十分怀念。 那个时候，冉卫国脸上的幸福是那么的浓烈，从他的目光当中就能看出他是多么的珍惜她和冉兴华。 可是，他却没能常常陪在他们母子身边。 许瑶并不是想要抱怨什么。 她明白冉卫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也明白冉卫国只要还干那一行，就一定难以陪在她的身边。这些许瑶早就明白了，她就是在早就知道这些的前提下，依旧毅然嫁给冉卫国的，所以结婚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但是，许瑶却忍不住心疼自己的孩子。 冉兴华马上就要十七了，在他过去的十六个生日当中，冉卫国在当天出现的次数，只有三次。 冉兴华自小就很懂事，从来不哭不闹，但曾经有一次，他拽着许瑶的衣角，噙着泪水不解的仰望着她。 “mama，为什么我总是见不到爸爸呢？” 许瑶只能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冉兴华的脑袋，温柔的告诉他：“因为爸爸是个大英雄啊！所以他很忙很忙，不能常常回家，但是爸爸是很爱兴华的哦！非常非常爱的，知道吗？” “真的吗？” “真的。” “可是……”小小的冉兴华轻轻抓紧了自己的画，“可是我还是……好想见他……” 许瑶愣住了，然后终于注意到冉兴华手中的那幅画。 彩色的蜡笔笨拙的描绘出异想天开的色彩，上面像是画着三个人，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都画着大大的笑脸，画纸上方，写着“我的家人”。 幼稚的笔画拼凑出歪斜的文字，“家”字甚至还写错了。 鼻头一酸，许瑶紧紧的抱住了冉兴华。 “……兴华，你会讨厌爸爸吗？” 脑袋埋在许瑶的胸口，冉兴华努力的摇了摇头：“不会的！我最喜欢爸爸mama了！” 许瑶不会怨恨，但是她忍不住想，如果冉卫国能够多抱抱这个孩子，就好了。 但是，冉卫国却无法做到。 错过儿子的许多个生日，也缺席了儿子的许多幼儿园活动，甚至冉兴华升上小学时，冉卫国也没能到场。 直到那天，许瑶打电话告诉他冉兴华跟同学打了一架，他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孩子的教育上真的缺失了很多，于是他努力的挤出时间，终于在那天回了一趟家。 进屋就看见许瑶在给各处都擦破皮的冉兴华消毒，冉卫国便尽可能的板着脸，以一个父亲的威严姿态责问儿子。 “这才刚入学几天，怎么就跟同学打架了？” 看见许久不见的爸爸，冉兴华的脸上刚绽出开心的笑容，便因为冉卫国严厉的询问而皱起眉头，撅起了嘴。 “因为他说我没有爸爸。” 许瑶拿着棉签的手僵住了，冉卫国的神情也僵硬了。 没有注意到双亲的神情变化，冉兴华握紧拳头用力一挥，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坚定而大声的开口。 “所以我告诉他，我有爸爸的！我爸爸是个大英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不许他胡说！” 仰头看着冉卫国，冉兴华的眼中满是倔强与坚强。 “爸爸，你放心，就只有这一次，以后我都不会再给mama添麻烦了，我会很努力很听话，会加油，会不哭，我会保护mama的！所以，所以……爸爸，你也要加油！要努力！要经常回家看我们啊……” 眼中分明闪烁着泪光，小小的身影却依旧装作没事一样。 手中的外套终于落在地上，冉卫国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许瑶悄悄抹了抹眼角。 她知道，冉卫国的心中，其实和他们是一样的。 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