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袜子
顾昭慧开始早出晚归了。 去年开始,顾昭华和顾昭慧就开始学习管家理事了。尤其遇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她们总是会跟在宋氏身边,和宋氏以及一些管事mama们一起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今年,又加上了顾昭馨。 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宋氏早就开始准备送往各处的节礼和回礼。富贵之家,自然更是注重人情往来,谁家该回些什么,谁家该给些什么都是讲究。而每到这个时候,太夫人都会让温氏在一边帮宋氏的忙,顺便帮着教几个女孩子如何理事。 原本今年宋氏也打算带上昭瑜的,但昭瑜摔伤了,于是逃过一劫。当然把学习管家当做劫数是昭瑜自己的想法,姚mama就不这么想。她见到顾昭慧一天天的跟着宋氏理事,时不时的惋惜:“要是姑娘这会儿没事,也该去学学了。” 昭瑜不是不知道一个女孩儿学习管家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可她总有一种想要多当几天孩子的想法。那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一点,不用总是费尽心机的去考虑那些没完没了的人情世故。昭瑜今年十二岁了,说亲早的人家已经都订好出嫁的日子了,可她仍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童年还没过够,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光是看到顾昭慧每天回来都累得脸色发白,昭瑜就觉得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啊。每天吃到自然饱,睡到自然醒,没事了就去廊下逗逗那只黄鹂鸟,看看书,写写字。啊!生活多么的美好! “姑娘,裁好了。”燕来拿着用淞江三棱布裁好的袜子给昭瑜看,适时的打断了她的好心情。昭瑜垮了脸,日子万般好,可是她还欠着崔太医东西呢!她接过来看了看,老实的拿起了针线:“再裁几双,我给爹和哥哥也做几双。”既然怎么也得做,干脆连家里人的也一起做掉好了。 昭瑜的针线还不错,这个不错的评价也是昭瑜自己给自己的。而她的针线也仅限于缝个衣裳,袜子什么的。裁衣裳也还行,但是绣花什么的就算了。昭瑜从小就不肯拿这个费眼睛的活儿来委屈自己。 反正她命好穿成个大小姐,用不着成天绣花描样子的去讨好谁。有那个时间,她宁愿拿两本书看看,或者是写几篇大字。碰上过年过节或者是太夫人做寿什么的,她就跑去拉顾昭慧一起,她来做东西,然后顾昭慧负责绣花。去年太夫人过寿的时候就是由她缝了个鞋面,然后顾昭慧在上头绣的花。美其名曰,姐妹俩做的。 虽然大部分工作都是由顾昭慧完成的,可昭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夫人还夸她缝的针脚细密呢!这一点昭瑜自认的确做的很好,她缝的衣裳针脚又细又匀,连姚mama都不得不承认昭瑜只是在绣花上没什么天赋。其实天赋这种东西没什么用,主要的是昭瑜根本就不具备一个好的绣花能手最应该做到的--练习。 昭瑜坐在临床的大炕上,低下头认真的缝了起来。喜不喜欢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好又是一回事。虽然她对女红不感兴趣,可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她的原则。 针线在昭瑜的手中上下翻飞,裁好的布片转眼就成了形状。其实袜子要做好很容易,麻烦的是做完还得绣花。别看崔太医平时不大讲究,穿的袜子都是粗棉布做的,什么花样都没有。可昭瑜要是敢连个澜边儿都不给他弄上去,那老头子绝对不肯收货。 一个上午,昭瑜缝好了六双袜子,顺便也给顾承绰和顾昭宁一人做了两双。燕来在一边帮着挑线,昭瑜打算给崔太医的袜子上缝一道宝蓝色的襕边。至于顾承绰和顾昭宁,顾承绰的就用金丝线和着玄色的线绣一道云纹,既高贵又显得稳重。顾昭宁就用青色的丝线绣几道水波纹,简单大方。 吃过午饭,昭瑜歇了个午觉。起来正打算要继续往袜子上绣襕边,望月拿了两封信进来,她笑盈盈的站在门边晃着手里的东西:“姑娘别做了,看看谁来信了?” “谁的?”昭瑜也笑,伸手要了过来。一封是普通的信笺,一封是却是粉紫色熏了玫瑰香的花笺。 “是二少爷来的信吧。”燕来探头看了一眼笑起来,正在分线的手却没停。 的确是顾昭宁写来的信,“那另一封呢,猜猜?”昭瑜起了戏谑的心思,摇了摇手里那个散发着香味的花笺。望月也抿着嘴瞅着燕来笑,燕来歪着头想了想,手上拿着一卷金色的丝线转了两转笑道:“是西边儿府里的大姑娘!” “还真就是!”望月拍着手笑,一边指了燕来道,“真不枉你伺候过她几天,一猜就中!” 顾家祖上当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原本有两支,后来都因为有从龙之功而在太祖登基后被封了爵位。顾承绰这一支封了护国公,另一支则是封了辅国公。护国公府的位置离皇宫近些,在桐花巷。辅国公府要稍远一点,在护国公府西边的柳叶儿胡同。府里的人就一直东府西府的叫着,而燕来口中西边儿府里的大姑娘,就是如今的辅国公顾承烁的庶长女顾昭盈。前两年顾昭盈曾在这边住过几天,就是住在昭瑜的屋里,也正是燕来过去帮着伺候了几天。 “二少爷还送了些东西回来,等会儿才能送进来。”望月也坐到燕来身边,帮着一起分线。 昭瑜笑着点点头,先拆了顾昭宁的信。顾昭宁的信里照常先是说了一通自己在云南很好之类的话,然后就是问昭瑜最近怎么样?都玩儿些什么?有没有琢磨出什么新鲜的吃食?又说他在街上搜刮了好些好玩儿的小东西,全都随着信送回来了。还说每日和舅舅家的两个表兄弟在一起习武打拳,还一起跑到山上去抓兔子,结果走迷了路,半夜才回家,让堵在门口等着的外祖父拿着棍子挨个儿追着揍了一顿…… 昭瑜看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心里还很不厚道的想,外祖父的身体好好哦!一把年纪了,还是老当益壮,竟然能追着几个半大小子打。望月和燕来听了也笑成了一团,望月捂着肚子直叫唤:“哎呦!我第一次见亲家老太爷的时候,还没见到人就听见声儿了,那声音,钟一样!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还以为是晴天里打雷了!” “你这死丫头,怎么连亲家老太爷都编排起来!”姚mama一进屋就听见望月的话,唬着一张脸上来拍了望月一把。望月疼的哎呦直叫,跳着站起来躲到昭瑜身后跺着脚道:“姑娘快拦着mama,我可没编排亲家老太爷。mama要是再拍我一下,我这肩膀子可就掉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姚mama就是喜欢打望月,也不见她去拍别人,不过望月的话也的确比较多就是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话多有话多的好处,府里的大部分消息就是靠望月打听回来的。 “mama别生气,是哥哥来信了......”昭瑜把顾昭宁信上说的事跟姚mama又学了一遍,姚mama听了也忍俊不禁:“二少爷怎么到了云南就成猴儿了!” 昭瑜跟着笑了一场,拆开了顾昭盈的信。淡淡的玫瑰花香飘散出来,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果真是信如其人,昭瑜会心的翘起了嘴角。顾昭盈在信中说,她才从渔阳祖母处回来,一到家便得知昭瑜受伤的事,打算明天过来看她。 昭瑜这回是真高兴了,无聊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人来看她了,而且还是个和她聊得来的。“来送信的人呢?”昭瑜笑着问望月。 “在茶房候着呢!”望月说着就要出去叫人,路过姚mama身边的时候还特意离远了些,惹得姚mama又气又笑。 来送信的是辅国公府的婆子,穿了一身鹦鹉绿的潞绸褙子,打扮的十分整齐干净。她一进门便一脸笑意的朝昭瑜福了福:“给姑娘请安。” “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就说我明日恭候大驾。”昭瑜掩了嘴笑,“记得让她早些来,我必定倒履相迎。” 那婆子也跟着笑:“我们姑娘昨儿晚上回来的,这才知道四姑娘受伤的事。本想今日就过来的,只是一月未进家门,总有些要收拾的地方,实在是来不及。只能明天再来,这才特意遣了我来给四姑娘送个信。” 望月拿了个荷包赏了那婆子,那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昭瑜心情大好,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大手一挥,豪迈非常的对燕来道:“再多裁几双,我要给外祖父,舅舅,还有两位表哥都做几双袜子。”
顾昭慧一进门,就看见一屋子主仆几个人,齐齐的埋头在一大堆淞江三棱布里面。“这是在做什么?”顾昭慧不明所以,伸手拿了一块裁好的布看了看,“这是...袜子?” 待弄清了事情缘由以后,顾昭慧简直是哭笑不得。昭瑜的针线活当真是只有缝制这一项拿得出手了,不过这么多的袜子也实在是...“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袜子不好吗?”昭瑜愣了愣,紧接着又笑起来,“我还给他们都缝了不一样的澜边和花纹呢!” 袜子不是不好,只是一下子裁这么多......顾昭慧扶额道:“你给祖父做袜子倒是挺好的,宁哥儿、诩表哥和训表弟他们为什么不做骑马用的手套呢?那东西实用。”最重要的是不用在屋里堆这么多白棉布!顾昭慧看着临窗大炕上的十几双裁好的袜子,抽了抽眉角。 手套啊!昭瑜想了想,嗯,有点麻烦,还是袜子省事。反正她做出来的东西他们都会喜欢的不是吗,手套还是袜子也没什么区别。 “jiejie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昭瑜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袜子,用手把叠在炕上的棉布拨拉到一边,空出一块来让顾昭慧坐。 看昭瑜的样子就知道她真的打算缝一箱子袜子送出去,顾昭慧放弃了劝她改主意,袜子就袜子吧,横竖也没人嫌弃。 “赵姨娘不大舒服,请了大夫来看,母亲就让我早些回来了。”顾昭慧说的很含蓄。 昭瑜却听得清楚,大概是赵姨娘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姐妹俩对视一眼,很默契的避开了这个话题,昭瑜拿了顾昭宁的信给顾昭慧看:“哥哥问二jiejie好来着。” 正说着,二门上又将顾昭宁带回来的东西送了过来。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线装的书,苗家蜡染的布做的头巾、帕子,全都用一个藤条编的箱子装着抬了过来。昭瑜蹦下炕,蹲在地上一件件的翻出来看,竟然还有一匣子在河里捡的五彩石头。那石头被水冲的光滑明润,有些甚至能透光,看着就像玛瑙一样。 顾昭慧拿出一块百蝶穿花图案的蓝色蜡染粗布:“这花样儿真好看。”又摊开来比了比,“只是这个大小却不知能做什么。” 昭瑜不喜欢蜡染的布料,说白了就是看着像便宜地摊货。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颜色,就算花样儿再繁杂再好看,瞧着也只是像包袱皮罢了。她最喜欢苗人的银饰,比如说项圈。昭瑜打开一个扁方型的匣子,里面是两个赤银项圈,一个是柳叶瑞兽捧福的,一个是百花祥云凤凰的。昭瑜乐了,顾昭宁可真是她肚子里的虫子。 “这个好看,jiejie拿着个。”昭瑜挑了那个百花祥云凤凰的银项圈给顾昭慧戴上,左右看看,很是满意。 “对了,明儿盈jiejie要来,二jiejie不如和母亲禀一声,明儿就歇一天,咱们一起说说话。”昭瑜有种自己正在鼓动同学逃课的感觉。 顾昭慧有些犹豫:“母亲每日忙的很,我好歹也能帮帮忙。再说,大jiejie和三meimei都去,我怎么好就这样回来歇着。” 昭瑜不再勉强,毕竟两人身份不同,有些事昭瑜可以不理,顾昭慧却不能不想。就像顾昭馨总是应声虫一般的跟在顾昭华的身后,大抵都是一样的尴尬处境。虽然是主子,却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好好一个姑娘,前头多了个‘庶’字,无端就添了多少的烦恼。 不多时,暮色四合。傍晚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顾昭慧回房去了,昭瑜看着摊了一炕的棉布袜子发起了愁。一时激动裁了这么多,挨个儿的绣花纹上去还不得把手给绣断了? 昭瑜发觉,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