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说书生百无一用(上)
“陇州因地处陇山东坡而得名,此地建制较早,商代为矢国领地,到了周代,周公推行分封制,那时,秦人在陇州与渭水之间为周室养马有功,首领秦非子便分得了此处封地,不久便在此处修筑了秦城。再后来,秦非子的五代孙也就是后来的秦襄公,在东平王元年护送周平王有功,被封为诸侯,还赐给他岐以西之地。到秦文公四年,当时的秦王在汧邑建都十四年,春秋时期秦穆公与秦孝公的都城也是设在这里。所以,陇州是秦人最早的发祥地之一。” “崔老头,你对陇州很熟么,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读书人知天下事并不稀奇,不过书里写的未必就真实,总要亲自去看一看才好。” “大唐那么大,你都看过了?” “少年时曾负箕游历三十州,后来俗事缠身,竟不能再像少年时那般清闲。直到这十年,老来无所依,才复得返自然。” “说得自己这么牛气,这天下那么大,你要真转的完三十州,那还不得十年八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年我与你想法一样,走这一遍估么着怎么也得七八年。刚开始走时,竟是真的一天只走个十几里,疲惫不堪到什么山水风景都没了观赏的兴致,甚至还要走三天歇两天。” “那后来呢,三十州你转了多久?” “后来渐渐坚持下来,每天走个百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回想起年少时游历山水,老人一阵感慨。 南墙依旧撇着嘴,“说得这么轻巧,你一介书生,渴了饿了怎么办?遇到豺狼虎豹怎么办?还有土匪强盗歹人,你那天还唱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刚才还唱那高祖李渊被劫呢。” 老人并未否认,思忖片刻后,玄之又玄的道:“我辈儒生,见过天地,胸中自有一股浩然气,寻常虎豹歹人又怎能抵挡这天地间的正气?”说罢,老翁昂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月亮,愣愣出神。 “啧啧,”南墙仍是不信老人玄之又玄的解释,偷偷看着老翁,渐渐,不知是月光洒在在老翁身上,还是远处城上的灯火映在了老翁身上,南墙总感觉他的青衣正泛着极淡极淡的蓝光,煞是好看。 “崔老头,崔老头,你在变戏法吗?快看快看,你这衣服发光了!” 老翁仍不答话,良久,青光才渐渐隐去,牛车也渐渐行至了陇州城门前。南墙还并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老翁已出声打断道,“我们到陇州城了。” 此时天已入夜,天上弯月当空,处处泛着星辉,而城门也早已关闭。牛车行至城门前百丈,崔翁拉着牛车缓缓行至一处土丘避风出,“今晚就在城外过夜吧。” “奥,”说罢南墙乖乖的从第一只箱子里拿出毯子。 箱子还未合上,崔翁又从书箱中取出那卷《孟子》,“我回来时,告诉我你从《梁惠王》篇中学到了什么,”说完起身,不理会孩童的不满,缓缓向林中走去。 南墙毕竟少年心性,展开那卷泛黄的《孟子》看了几眼。他自小便记忆强过常人,醒来后不到十日,便已识得上千文字,这孟子梁惠王卷洋洋洒洒几千言,今日清晨时已经背过,只是理解其中意思还差了几分。此时正值月初,月弯如钩,辨别书里的文字并不十分容易。南墙看了会儿,自觉眼乏,又见没什么收获,便从怀中摸出一个rou馒头,欢喜的塞入嘴里。 过不一会,突然左侧树丛里隐隐晃动。南墙一惊,不会老头子刚走便来了豺狼虎豹吧。他伸手握住了扶了几日的拐杖,壮着胆子向着树丛看去。 低矮树丛一阵晃动,突然探出一物,远远看去竟然比南墙个头还小。黑夜里月光昏暗,并不能分辨清楚。 “你,你,你是人是鬼。”南墙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四周空地,向趴着的老牛身边靠了靠。如果是豺狼,只盼它先看见老牛再看见自己。 影子听见是人的声音,竟然发出“呜呜”的声响,并快速向这边奔来。 崔老翁走遍天下名山大川,所选的野外露宿地点一般不会有野兽出没,何况此处临近官道,周围十几丈内均是空地。南墙正自紧张,再次不安的将拐杖护到胸前。待到那个身影渐渐靠近,直到几步远外停住。 南墙仔细看去,这哪是野兽,分明是个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孩子。 小孩边抽噎边低声的哭着,看到老牛旁边握着拐杖的男孩,竟像是比自己还要害怕,小孩的恐惧与哭声才渐渐稀疏。 南墙仔细分辨了下这个比自己还矮的孩子,衣衫褴褛,短短的头发乱糟糟的,却是比自己还要狼狈,不禁自嘲的撇撇嘴,暗骂自己可是见过土匪强盗的人,竟然也会如此胆小。想到这里,他便放下了“拐杖”,然后摸出刚才咬到一半的rou馒头,狠狠的塞到嘴里,像是在给自己压惊。 小孩站在南墙对面,天色黑黑的,分不清男女,更看不清脸上表情。死死盯着南墙嘴边的rou馒头,意思不言而喻。 这种表情南墙再熟悉不过,自己可是这方面的行家。于是不等小孩张口,便又从怀中摸出个rou馒头,走过去塞到小孩手里,小手冰凉。小孩想来定是饿的不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此时,崔老翁从右侧林子中走出来,怀中抱着一小捆木柴,还拖着一棵小树。有时候南墙觉得,如果不是他满肚子的学问,还背了这几箱子的书,别人看到一定认为他是谁家的老仆。难道他说的“负笈游学三十州”会是真的? 崔老翁自然看到小小的不速之客,却并未询问,他取出火镰引燃干燥的柴草,不一会,一堆小小篝火便慢慢点着。老人对篝火的火头控制的恰到好处,火头太小容易熄灭,还起不到御寒效果,火头太大木柴会燃烧的很快,不够撑到天亮。 小孩缓缓蹲到篝火边继续啃rou馒头,南墙借着火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不点,这应该是个女娃,虽然满面灰尘难以辨别本来容貌,但五官粗看来也算周正。回想自己,虽然身世可怜,但在危难之时至少还有个老翁照看,这几十天下来虽然条件艰苦,但有老翁在,却也不至于受冻挨饿。可是这小女娃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却要流浪在树林里,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上心头,于是他也学着老人样子叹了口气。从车梁上取下水囊,递给小女娃。 崔老翁狠狠瞪了眼故作老态的南墙,心里另有想法。看这女娃五、六岁模样,自己绝无可能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定是陇州本地人。她虽然衣衫破烂,但衣服材质却是锦缎,家庭身世自然也不会太差。老人虽不是道门中人,却也识得一点面向,这个女娃田宅宫开阔,鼻梁高挺,眼神清澈,眉形清秀,耳朵垂珠大,不是祸家殃国的穷面恶相。那便应当是突然遭逢了什么变故,看来,近日这陇州城也不太平。
“我叫南墙,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东郭村,同龄孩童中,南墙虽然体型略大,但却是最憨厚的一个,只有被欺负被保护的份,很少有时候站到强势的一方。唯有这次,当他看着这个瘦弱身影,第一次有了要保护弱者的冲动。 小女娃将最后一口rou馒头塞到嘴里,不忘舔舔手指,没有立即回答。她盯着南墙看了好一会,直到看得后者不好意思,才诺诺道:“梦溪。” “这么巧,我也姓孟,说不定上几代家里还认识呢,”南墙误将“梦”字认作“孟”字,当提到上几代,他又想起了倒在血泊里的父母,想起生死未卜的伯阳,忽然一阵胸闷,吓得他连忙喘了几口大气。 老翁正思考间,忽然看到南墙的异样,眉头一挑,双指做剑状,隔空点上他的眉心。说也奇怪,一股清凉之气从额头散入四肢百骸,胸闷的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头,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如此闷得慌?”南墙转头看向老翁。 后者不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脚踢土瞬间将篝火熄灭。南墙还未反应过来,两只颤抖的小手臂已搂住了自己胳膊。老翁扯过车上的破毯子,迅速的蒙在两个娃娃头上。 “老头,你搞什么。”南墙此时还蒙在鼓里,当发现了身边的颤抖与呜咽,下意识也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别怕,有我。” 崔老翁听完一声嗤笑,然后正色道“不叫你,别出声。”说完自己歪倒在车轮边上,佯装熟睡,恰好将两个小童挡在身后。 不多时,数十只火把伴随着人声由远及近。 忽听一人道,“小丫头脚慢,她跑不远,都散开找找。” “那两个厉害的侍卫呢?”另一个女声接口问道。 “一个被少帮主撂倒了,另一个跑了。”又一人回答道。 “什么?跑了!废物!你们多少人围攻他们两个。” 女声再次响起,“一定不能留活口,天亮之前务必杀了那个女娃,不然就麻烦了。” “想好退路没?” 女声顿了片刻,道“连城寨,尹大胆子。” “什么?要落草!” “义字当前,大丈夫当有所有为有所不为!有什么好叹息的。”女首领说道。 “成爷,刚才有兄弟报,前面空地有火光。” “走!”说罢那十几只火把向空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