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世间真有灵异事?
西十里镇在长安城西北,镇子东头大多是酒店客栈,供出入京城的商客歇脚打尖。镇子北面是太宗时便设立的西十里驿,武皇年间设立的十里官渡,开元初年,长安县在此镇设立的差馆也在镇北,此外还有几家为数不多的商铺。镇子的西北临近渭水,是几人乘船而来的商民码头。与差馆相对的镇子正南边,是那见不得光的勾栏赌坊。而镇子西端,多是西十里镇居民民宅。 一盏茶后,恢复吊儿郎当模样的崔翁出现在镇西头一处宅院门前,先前那阵喊声便从这家宅院传出。其实几人并不需要刻意寻找,因为事发地在居民区,而案发的赵员外府是远近知名的大户,崔翁几人来时,赵府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堆满了围观的民众。 与镇东头陌生的食客遇害不同,赵员外是西十里镇出名的善人,周遭居民往日里多有都其恩惠,如今他家中出了事情,半个镇子的居民几乎都会过来询问。若不是门前有差役堵着,乡亲们早已冲进去探个究竟了。 堵在门口戒备的王捕头远远看见了人群中正往前挤的崔翁几人,忙带着两名弟兄向前分割道路。只是原本五人戒备这宽大院门便有些吃力,如今分出三人隔离人群,门口顿时压力剧增。唐人尚武,当头两名壮硕的村民不由分说,便推开差役,硬是冲入赵府,身后焦躁的群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进去。 “无妨,”崔翁看了一眼王捕头道。 “赵府在西十里镇是大户,赵员外有一子一女,女儿于二年前出嫁,儿子常年在长安城内当差,如今只有老员外夫妻与十余名下人在此居住。赵府分前后院落,前院绕过照壁穿过场院便能见客厅,左右分别为书房、偏厅,另有柴房狗舍,布局风水都十分考究。穿过偏厅有两根长廊通往后院,过了假山、水池便可以入后院,赵员外夫妻居正房,东西厢原本住着他的子女,如今多半时候空着。”王捕头在崔翁一侧讲解道。 “正房偏西另有一处祠堂,供奉着祖宗牌位,只是……” 众人朝着王捕头指的方向看去,此时这座屋子灯火通明,蔡捕头正在祠堂门口一愁不展。旁边一位五旬左右妇人,在几名仆人搀扶下正哭哭啼啼。 “赵夫人,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不见赵员外?”不等崔翁问询,一名与赵府熟稔的邻居已开口。 “黄老哥……老身正要差人寻你呢……我们家出了事情……你见多识广……看看我家这可是惹着了哪方太岁?”说罢,妇人把众人让进祠堂。 众人进屋往案几上一看,皆是一惊。只见贡台上摆着三趟牌位,竟然都没有一个字,只有最前排中间一个牌位上赫然写着‘不肖子孙赵右翎之灵位’,竟然是赵员外的名字。 “这……”黄姓老者抹了一把冷汗,看向赵夫人。 “昨日中元节,我家员外回乡祭祖,今日午后才回来,回来后一直念念叨叨,不久便进到祠堂跪着不出来,晚饭差人喊他也不见回应,入夜也不见开灯。方才我实在觉得蹊跷,便让管家敲门,谁知门竟然是被反锁的,老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让下人们把门撬开,谁知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牌位竟然成了这样。” “这……”众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面露诧异。 “赵大人昨日可曾回家?”忽听另一年轻村民道。 “我儿昨日午时差人回家,说京中发生了大事,公务繁忙不能回家祭祖。现在还没来得及通知他。” 祠堂不大,此时屋内七八盏大灯已照的灯火通明,王维将房屋四壁仔细打量了一遍,冲崔翁摇摇头,意思是没有其他出口。 “屋子里都检查过了,没有其他出口,牌位也没有划刻的痕迹。”蔡捕头依旧愁眉不展,“孟老先生,恕蔡某孤陋寡闻,当差十余年,从未遇到过这种案件。” 崔翁不置可否,轻轻掀起贡台的裙边绸布,竟有一条带状花纹嵌到地里。 孟浩俯身捻了把案几下的覆土,“这是什么东西?”蔡捕头一惊,方才自己已将屋子前后看了个遍,也曾发现这个花纹,但想来地上一条花纹不会有什么玄机,便没有理睬。 “管家,你家祠堂之前有镶嵌这种花色的地砖吗?”崔翁冲妇人身后略显驼背的中年人问道。 “未曾记得有。”管家见崔翁面生,衣着寒酸,又问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本不想理睬,但方才见两位捕头对他颇为恭敬,也不便懈怠。 孟浩转身拔出一名捕快腰刀,抖了个刀花插入砖缝中,稍一用力将砖石撬出。原来竟是块三尺长短、碗来粗细的石头,形如盘蛇。孟浩将石带反复看了一遍,交给蔡捕头。 “管家,这是什么东西。”蔡捕头仍是一头雾水,一块镶嵌在地面的石头有什么门道。 “小人不知,当年盖祠堂时未记得有此物。” 孟浩看了眼疑惑的王维,又看向崔翁。后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孟浩缓缓退出祠堂…… 南墙手拉着小梦溪,小丫头浑身颤抖,原来她已明白这里发生了何事,“有人竟会凭空消失,满案台的牌位突然都没了文字,却多了一个活人的牌位。光听听就够她好几晚睡不着觉了。”她回头又抱住了南墙的一只胳膊,喃喃道“太诡异了,这一定不会是人干的……”其实不止小梦溪,屋里屋外围观的村民也都有这种怀疑,“莫非赵府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样的邪祟,竟然连人家祖宗的香火都给断了……”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呼声,一名身材瘦小的伙计推开人群,踉踉跄跄的冲到妇人前,众人一脸诧异。 “赵吉,你不是昨天跟老爷回乡祭祖了吗?为何现在才回来?”管家发问到。 “夫人,出大事了……小的有罪啊!”小厮面带哭腔,冲到夫人面前便一头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赵吉,起来说话!”蔡捕头给身后差役使了个颜色,两人将他拉起。 “捕头大人……”此时赵吉才发现祠堂跟前竟然围了这么多人,镇子上的两大捕头也在。 小厮止住了哭腔,缓缓道,“昨日小的陪老爷回乡祭祖,除了少爷公务繁忙没跟着,其他跟往年没什么不同。晚间老爷在乡里招待咱家的三户老佃农,也挺正常,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你快说!”管家见小厮讲到关键时候吞吞吐吐,扬手便要打他。幸好王捕头眼疾手快,将他拦住。 小厮面带哭腔道,“夫人,您是知道的,我也是赵家村的人,昨晚老爷准我回家看看,只要今早卯时回来就好,我便跟家里……大哥……多喝了几杯……醒过来已是辰时。” “你这孬贼,哪次不贪杯误事!”听到这里,管家不顾阻拦,已一脚踹在赵吉身上。原来这赵吉是赵员外同乡,自小便在赵府打杂,除了喜欢喝几口别无爱好,平时行事也还谨慎,每年祭祖赵员外会带他一同回去,并准他与家人小聚。 “快说!后来员外呢!”夫人斥责道。 小厮又哭起来,“夫人……小的辰时回到老爷旧宅,宅子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连看守老宅的黄伯、赵伯也没了影子。小的以为老爷生气,带着吴哥他们先回来了,就赶紧来追老爷。谁知穿过村西头岗子时,远远看着咱们墓地的石碑竟然是倒着的!我以为是哪家小崽子嫌命大使得坏,就过去墓地想扶起来,谁知……谁知……” 管家听他吞吞吐吐,上前扬手便是一耳光。 “管家,您别打!小的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敢说!” “快说,欠打的玩意!”此时一直很有涵养的老妇人也禁不住喝骂起来。 “呜……小的过去看时,咱们家老祖宗的石碑竟然都倒在地上。小的挨个立起来,却发现所有石碑上都没有字。”小厮哆哆嗦嗦道。 “啊!” “这!” 此时围观居民一片哗然!众差役也一阵头皮发麻,老妇人更是往后一厥,倒在了两名丫鬟的怀里。 “快扶夫人回房歇息!”王捕头吩咐道。
崔翁看了眼晕倒的赵夫人,又看了眼管家,轻叹道:“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小厮环看一周,没想到周围人竟会如此大的反应。他原本以为多半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毕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当他瞥到案桌上的三排无字牌位后,竟是吓得向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夫人……这……这……灵位怎么也……没字……” “闹鬼了,闹鬼了!”终于有围观居民瘫在地上,嘴里语无伦次起来。 “莫非是河神?” “都别吵!”蔡捕头大喝一声,看了眼夫人,接着道,“你可见了你家老爷?” “老爷……”小厮这次放声大哭起来,“老爷……老爷被恶鬼给害了!” “啪!”管家又一耳光扇在赵吉脸上,“胡说什么,老爷今日午后便回到家中,你怎知他遇害了?” “不可能啊,小的亲眼所见!”小厮止住哭泣,一脸迷惑道:“我挨个立起墓碑,到最后一块时,发现……发现上面竟然有字。”赵吉看了眼赵右翎的灵位,咽了口唾沫,“写着……写着老爷名字……小的气不过,也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就要挖开看看,谁知石碑后面的土非常松软,竟像是刚挖的。小人越想越害怕,没了主意,便回村子里喊来了家中哥哥和几名邻居,还带了工具。谁知道才挖了两下就挖着了棺材,开了棺材……老爷……老爷就躺在里面!” “小人害怕的不行,老乡们也怕的不行,都说是老爷遇到恶鬼,让我赶紧回来报信,我就一刻不停的跑回来了。” …… “你说你见着了赵员外的尸体?” “是啊,捕头大人,借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啊,赵家村的七八名村民都看见了,他们现在还在那边守着呢。” “你几时发现的尸体?”蔡捕头问道。 “大约午时一刻。” “管家,你家老爷几时回的府里?” “未时左右。” “可有随从?”王维插话道。 “只有老爷自己回的府里,我当时还诧异,老爷回来时一脸气愤,我以为是那几个不长眼的下人在路上惹了老爷,就没敢上去询问。”管家回忆道。 西十里镇与赵家村相隔百里,赵员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 “冤魂,冤魂!”一名上了年纪的村民失声道,“赵员外一定是被恶鬼给害了,还连累祖宗跟着蒙羞。他一定是心有不甘,便化作鬼魂回来,跪在祖宗灵位前忏悔哩!” 听见这位老翁解释,人群中再次一片哗然。有人说这纯属无稽之谈,有人说可能是河神显了灵,更有胆小者趁乱悄悄的离开。 蔡捕头转身看向崔翁:“孟老先生,依您之见……” “这种事,捕头大人查案无数都未曾遇到,老头儿更是闻所未闻。此处是个是非之地,老头儿本想在这镇子住上一晚,但看着西十里镇处处透着古怪,现在老头子改主意了,我们几人连夜就要出城,一刻都不想在这呆了,再会。”崔翁一脸严肃,朝着王、蔡两位捕头做了一揖。又转身捏着管家手道,“早通知你家公子,请节哀。” 说罢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朝门外走去。 王、蔡两捕头对视一眼,蔡捕头喃喃道,“果然靠不住……” “孟先生呢?”走出赵府,南墙刚发现不见了孟浩。 崔翁笑而不答。 “先生,晚辈生平最不信鬼神之说,但恕弟子愚钝,实在看不出刚才的蹊跷?” “呵呵,”崔翁看了眼王维,缓缓道:“不过一招偷梁换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