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建瑶台守岁、襄修行盛会。
禽类站在树梢之上时,会习惯性的抬起一条腿缩在腹下,同时弯曲另一条腿,以此降低重心、减缓疲劳,站一段世间还会换条腿,其姿态就似卧伏在枝干之上。黑袍人的姿态却不同,因为鸟的腿关节是向后的,而人的腿关节是朝前的,他刚刚抬起腿,喳花尾又诈唬开了:“不行、不行!你这样直挺挺的抬着条腿,对你不公平,覆海圣都是趴着的,你也得趴着,不然鸟子鸟孙、鸟妖鸟人们知道了,也只会认为我们四圣胜之不武……” 蓝五彩与岩翼雄亦附和道:“就是就是,咱们不能以多欺少、以鸟之长比人之短嘛,赶紧换个姿势。” 黑袍人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只要他有任何动作,那必然就是输了,是故不予理睬,任由三妖在树下呱噪。 …… 谢仁听了无根讲述的经过,便安心在昆仑仙境之中呆了下来,毕竟他才是这件事的正主,各位地仙只是来“撑腰”的。在祥云之上,谢仁与神洲各派高人静坐闲谈,请教修行中的疑问关窍,自觉获益匪浅。每隔几天,总会有洞天内的其他地仙前来“串门”,并带些灵茶灵酒灵果灵食,与众地仙畅谈一番,以示待客之道,丹鼎宗当代宗主已入昆仑仙境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以瑶池为中心,很快就传遍了这处天成洞天。 如此半月时光匆匆飞逝,丙戌年的春节将至,大道宗、逍遥派、瑶池仙宫、百岁山、飘渺峰等派,皆来请东昆仑地仙到门内过除夕,最终争执不下,还是明广道长提议,不如就将洞天中各派同道请来,仿效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在这瑶池之上开个小型的蟠桃会?众高人闻言皆觉此提议不错,遂纷纷复议,并各展神通在湖面之上布置起来,不几日功夫,一片亭台楼榭就在这瑶池之上营建起来。 亭台水榭皆取瑶池周边的大树,木梁木柱、树皮作顶,以巨木为基浮在粼粼碧波之上,巨木之下有坠有巨石,将整片建筑牢牢定在湖中,不会随波逐流。整片建筑依九宫八卦格局,四周建亭八座,居中有楼一间,亭楼回廊均采用古法建成,不见一钉一铆。楼名“中宫”,呈八面、开八门,四方占地皆五丈,高亦五丈,楼分三层中空,恰好将昆仑仙境洞天门户装入其中;八座小亭皆丈许方圆,分别是乾亭、坎亭、艮亭、震亭、巽亭、离亭、坤亭、兑亭,各依方位而建,八亭中圆亭、四角、六角、八角等形态各异,高低亦有差别,亭与亭之间相距九丈,以曲桥相连,八亭与中宫之间亦有六栈桥、两曲桥相连,从高空俯瞰,整片亭台形似八卦,而在阴阳鱼眼处,则浮着一黑一白两颗硕大木珠,黑色为乌木、白色为橡木,构成了这些是这片亭台水榭的主体。八亭往外更是以曲桥向外延展,这些曲桥的尽头,建了数座露台,一座水上仙府就此成型。远远看去,数千里瑶池碧波荡漾,湖面上水雾轻笼,周遭青山叠翠、绿树成荫,间或有林草异花成林成片、四季不凋,恰如浓墨重彩一副水墨山水。不时有地仙或携两名持宝童子,驾祥云而来,或是盘坐在灵禽异兽之上悠然而至,确实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气象。是故,众地仙将之定名为“瑶台”,但地仙们谁也不愿来题这个匾额,最后推来推去,这任务就落到了谢仁头上——谁让今日之事是因他而起呢?无奈之下,谢仁只得硬着头皮,御丹鼎令在一块万年桃根制成的木板之上,刻下了“瑶台”两个古篆,并面南高悬于中宫顶楼屋檐下。 参与瑶台建造的,除了诸位地仙,亦有洞天中各派弟子,那些蛮荒之中隐居的高人,闻讯之后亦纷纷赶来帮忙,建造起来速度自然极快。中宫及八座亭子,皆是地仙结阵静坐驻守之地,仅仅各依方位而建,并不需以瑶台为阵,但也为将来将这处打造为大阵,打下了基础——建材均是取自洞天中灵气充足的百年以上巨树,且经过了简单的炼制,应可使其百年不腐,有百年时间,洞天中各派齐心协力,应足以将之打造完毕了。 天下地仙齐聚瑶台,于除夕夜召开“小蟠桃会”的消息,很快又在昆仑仙境中传开,众修均觉这是修行界自古一来的盛会——天下地仙齐聚,也只有千年前商定三大戒之时,方才有过。千年前商定三大戒,最大的外因就是丹鼎宗之变,而千年后天下地仙再度齐聚,所为的也是找出幕后真凶、查明其中原委,这段纠葛了千年的因果,是否能在千年后水落石出呢? …… 伤势好转的无锋在除夕前三天来到瑶台,东昆仑十位地仙并谢仁,在中宫有一次密议详谈。这次密议持续了两天两夜,直到除夕清晨方才结束,与会众人皆将自己多年来的探查说出,相互印证交流,重新理清事情脉络,得出了以下结论及推论:首先,千年前谋算丹鼎宗的是大道宗,这已毋庸置疑,他们所图的那件至宝到底是何物,需让大道宗说明。其次,大道宗内乃至整个修行界,定还有天缺同党,这些都应查明,有几个算几个,通通都要清算。再次,谢仁无意间撞破了李乘风与天眼的对话,得知谋算此事的是两位地仙,而天缺逃亡蛮荒,这些迹象表明:另一名地仙很可能就隐匿在蛮荒。这人的身份亦要从大道宗处查明。最后,天缺自革门墙,成了行游散人,还卷走了炼制九转紫金丹的灵药,一是为了不拖累大道宗,二是其谋算丹鼎之心未死。其手中很可能有所有灵药,若无法通过炼制神丹之事谋夺丹鼎宗,必定会对丹鼎传人下手。若其对谢仁下手,有三枚剑符在身的他,自保当可无虞,或可借此设伏将天缺引出并擒下。 有了以上测度,众人定下记来:大年初一就去大道宗“拜年”,向其摊牌逼问此事原委。之后众人前往蛮荒,作出分头搜寻天缺的样子,谢仁与青锋同行,其间借机离开,以此诱天缺出手,众地仙跨空救援布阵将天缺拿下! 定下了大致方略,众人又商议了诸如传讯手段等等细节,随后便谈起了无锋遇到的黑袍人,当日情形无锋在昏迷前已用神念告知,众高人亦在灵台中做过推演:若自己九人遇到这黑袍人应当如何?众人的答案出奇的一致:三人结阵只求自保应无虞,五人结阵可将之困住,七人结阵不怕引来天刑,或可将之斩杀,九人结阵拼着重伤两三人,或可将之擒下。 谢仁听到众人说到天刑,心中不解便问了出来,青锋则只淡淡的道:“成仙之劫,带你修正了出神入化,冥冥之中自能感应。”言毕就不再多说,谢仁便也记住了这个称谓——天刑。 地仙历天刑成就真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神通法力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迎来天刑;另一种则是累业过重,天刑立至。地仙人物斗法时常束手束脚,只要已经触到天刑边缘的地仙,均不敢全力施为,只因运使的神通法力超过了这片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天刑立至。不光地仙如此,真仙以上境界亦如此,凡在世间行走,所运使的神通法力就不能超出这片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否则这些仙人们发起怒来,这颗异域星球早已四分五裂了,这亦是大道规则的显化。仙人确实有移山填海的能力,但有这样的能力并不意味这就能这么干,移山填海所需运使的神通法力甚巨,必然会引来天刑。在一些石料记载中,仙人们运使神通之时,往往会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其根源就是天刑已经在酝酿当中,稍越雷池、天刑立至。 …… 除夕这天,昆仑仙境中身具飞天之能的修士皆纷纷来到瑶台,算上洞天中地仙所携的弟子、童子,竟有百人之多,就连蛮荒中隐修的地仙、妖王都来了几位,当然也有七名地仙没能来。 首先就是此时还在天虞山比斗的黑袍人与四圣,四圣并不是完全的与世隔绝,麾下小妖虽然在天虞山啸聚山林,但都是长着翅膀的飞禽,蛮荒中的妖王很多,但无疑四圣这股势力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各派营建瑶台之时那么大的动静,早被四圣探了个清清楚楚,四位妖王心理猫爪似的急啊、急不可耐。 天下地仙齐聚,这是何等盛况?身为天下地仙之中很重要的四员,这种热闹怎能不去凑?还在树上蹲着的曲长颈自然是去不成了,可剩下的三人谁去呢?对方在天虞山上还有两名地仙呢!大半个月以来,这两个地仙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看,甚至还和三圣下过棋、品过茶,好像两人都是这黑袍人的亲戚,三人都去凑热闹当然不行,对方还有两人,己方自然还要留两人,只有一个参会名额给谁?猜石子、猜硬币、划拳、下棋等方法都用了,却谁也不能把另外两个都胜过一头,只差斗法定高下了,但外敌当前,也不能窝里斗啊。平时四圣也经常演法切磋,若论境界修为、神通法力,是曲长颈最为深厚,剩下三个都在伯仲之间,派曲长颈去是最合适的,怎奈他正在比斗之中,若是离去,第一局就是输了,这种比斗当然每个人能坚持越久越好。 三妖几天来在树下争论个喋喋不休,树上的曲长颈更是心急如焚。在心里诅咒了无数遍“黑家伙掉下去!”,更是把下面的三妖数落了无数次——三妖如此折腾,那不是分他的心么?怎奈如今比斗已经开始了大半月,自己又还尚有余力,在凑热闹与重夺天虞山之间,他只能理智的选择后者。心中暗想:事了之后,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三个不争气的家伙! 曲长颈内心还有活动,反观那边枝条上的黑袍人,就似神游天外了一般,定定的立在枝头纹丝不动,就连衣袍都不曾动一下,仿佛成了一尊雕像。大半月来,落叶在两人身上渐渐堆积,曲长颈原身个头小,几乎快成一只叶鸟工艺品了。 修行人的心性就是如此,毕竟都经过妄心劫的考验,所行就是所愿,说过的话就会践行到底,哪怕现在有人在黑袍人身旁围杀天缺、木黎奔,他都不会为其所动的,若是几位地仙此时在场,定是结阵擒拿他的最好机会。但黑袍人并没有这些顾虑,概因天虞山处于蛮荒深处,再就是他很自负:自己的行踪非常隐秘,就算曾与无锋有过交锋,但真仙施展跨越虚空之术,自然比地仙精妙得多,无锋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他去了何方。所谓仙踪飘渺、神龙见首不见尾,说的就是地仙以上可以跨越虚空,行踪飘渺难寻。 天缺在天虞山上呆了大半个月,并非日日静坐,他也时常在蛮荒中走动,想要寻找一味灵药“润露草”,这味灵药亦是九转紫金丹所需仙药之一,这种草只生长在熔岩之侧。此草高一寸、色翠绿、分三叶,每片叶上每日会滴落甘泉露珠十二滴,滋养扎根处的土壤,经其甘露滋养百年以上的土壤,便又会长出这种草,故而得名。因其生长环境特殊,在大道宗后院并未种植,只是存着四株以往采来的,但炼制九转紫金丹需这味灵药二十四株。虽然此草很难得,但一旦寻到便会是数株伴生,修士采摘之时也不会采尽,留下一株即可。
大道宗自然有关于此种灵草在仙境中何处可以寻到,其中就包括了百里火山。天缺去了趟百里火山,但其中那株润露草并未滋养出新的灵草,遂逐步扩大范围,将昆仑洞天中已知的火山、熔岩地洞都找了个遍,堪堪也才采得十二株。天缺在大道宗这么些年,始终尽心尽力培植灵药,概因他知道自身业力过重,想要炼成九转紫金丹,后来谢仁质丹鼎以求药,就顺水推舟,欲借神丹谋夺丹鼎宗。如今看来,世事如此演变下去,他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别说通过神丹谋夺丹鼎,就算露面都需小心谨慎。但他想要炼制九转紫金丹的心思还在,压制修为多年不肯飞升,为的只是宗门上界仙师之命,业力也是越积越多,现如今更被逼不得不自革门墙。卷走了炼制神丹的所有灵药,另外三位地仙也并未阻拦,足可见同门情谊还是在的,这也是让他感到欣慰的地方。只是将来前途渺茫,是否真能将神农鼎夺来,他心里也没底,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寻齐灵药,至于蟠桃与人参果,届时再想办法就是。反正如今身在蛮荒,东昆仑的诸位地仙,应在三月后,方才会得知自己已经自革门墙的事,趁这三月时间四处找寻,到时再暂避风头。 有了这样的心思,天缺便在除夕这天告知木黎奔自己的去向,便在蛮荒中往南行去,越行越远。他的形单影只与瑶台之上的热闹非凡,形成了鲜明对比,或许也是一种逃避吧。 就在天缺往南而去的时候,瑶台上已经摆上了桌案椅凳,罗列了各色灵果、仙酒。这些灵果仙酒都是大道宗提供,九地仙上门,谋夺丹鼎宗之事人尽皆知,虽然剩下三名地仙并未参与,但仍心中有愧,正想利用这次盛会,好好扭转大道宗受损的声誉,并与东昆仑各地仙拉近关系。 谋夺丹鼎之事已经千年,虽然大道宗并非人人参与,但凡是地仙都是知情的,各人性情有异,有人支持、有人默许、有人反对,但都以宗门为重,对外秘而不宣,如今露出了马脚,不承认也不行了,但得看如何承认。是被别人逼问而出,还是自己坦诚直言,应是后者更能让人折服,对大道宗的声誉更为有益。明广真人正是打了这样的主意,要在丙戌年除夕之夜、守岁之时,将自己所知告知天下同道。坦承大道宗隐瞒、包庇、失管之责,如此方显宗门气魄。 待的果蔬酒水安置妥当,瑶池仙宫婧怯掌门脚踏祥云、排众而出,立身瑶池碧波之上,朗声道:“今日西昆仑高人齐聚,更有东昆仑十一位同道远道而来,实乃我辈一世修行之福缘,更是修行界前所未有之盛会。今日乃神洲传统佳节,修行人清静处世,自不必如世俗一般,但亦须有些助兴之举。东西两昆仑虽受洞天阻隔,但实同出一脉,难得有此地仙齐聚的机会,不若东西两昆仑各出一名地仙,各展神通、演法切磋,也算增进两昆仑情谊,如何?” 这一番话自然运上了神通,闻听婧怯掌门说话,本来闹哄哄的瑶台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待到她的话说完,又曝出震天般的叫好之声:地仙演法切磋,岂是轻易可以得见?在场的除了那些地仙,更多的可都是脱胎换骨修为,有的甚至只是拥有飞天神器的大成修士。将瑶台建在湖心之处,既是尊重九地仙堵门的事实,更是对参加盛会者修为的考校,修为不足如何飞渡数千里瑶池? 闻听婧怯之言,如溪亦脚踏碧波凌空步出,道:“如溪见过婧怯掌门、诸位同道。我与东昆仑诸同道结阵而来,扰了西昆仑诸位清修,只因兹事体大、实属无奈之举,万望西昆仑诸同道体谅。既然婧怯掌门有此提议,不如就咱俩演法切磋,以为印证,如何?” 如溪话音刚落,众修士又是一番轰然叫好,但这叫好声竟掩盖不住一声低低的嘀咕:“两个女娃娃演法,有甚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