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枪暗箭 一
一 梆梆梆。吃中午饭的时候，徐丰玲走过来用力敲响了耿庆成家的院门，高声喊：“庆成，我是丰玲。”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死对头会赶上门来，一时吃不准是为了什么，耿庆成没有敢应答。为了能够看出徐丰玲有没有带来杀人的刀，耿庆成躲在一个暗角里紧瞅着。 不仅没有带来什么凶器，还准备露出笑脸讨个好。放低自己这么做，是由于在徐春秋这个儿子的婚事上感悟到了什么。是的，人世间的那些什么思想呀、主义呀、观念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漂浮的。人活在世，也就是为了给后代谋个幸福。再这样无休止地斗下去，会影响到他们的今后。徐丰玲鼓足劲儿再喊：“庆成，我想同你好上谈一谈，争取把咱们的矛盾解开。” “有什么好谈的，观点不一致，能谈得来？你这么急，不就是因为我的大闺女被人家领走了嘛。哼，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赶上门来说好听的，就是举起双手投了降，我也不理你这块臭咸菜。”想到这里，耿庆成露出了胜利的笑。 有两只鸡老是等在屋门口，这充分说明家里是有人的。为了能够打动对方，徐丰玲决定用计。他调整了角度，用一种伤感地口气说：“我想同你一起去趟省城看看咱们的司令员，多年不见他了，有些想。” 确实是想了，每每忆起那个战争年代的境况，就令人感叹。可就是去，也不会同你这个反党分子走一路。耿庆成在心里狠狠地骂：“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这个，你他娘的瞎吃了共产党的那几年小米子。” 在旺毒的太阳底下，站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叫开门，被晒焦了的徐丰玲只好走开，“这个狗玩意儿，居然敢不计后果，以后与他算账的时候，加上这一项。” 趟过河来就是树林子。走在这阴凉里，舒服了许多，徐丰玲舍不得离开，找了一个树墩坐下来。 望着眼前的这一棵棵大树，让人想起了一个事。在今年的秋冬两季里，有二十多个青年要结婚。这得需要很多很多的木头，为了使树木死死性好用，当下呀，就应该去看看哪几十棵树适用，争取早一天派过人来把它们放倒。徐丰玲拍拍走累了的腿站起来，在这个三百多亩地的大树林子里转悠了起来。 粗细不一的钻天杨伸到了半空，矮墩墩的刺槐是那么的壮实，苗条的倒柳被风刮的在那里滴溜溜乱转。处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徐丰玲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信步走下去，笑模滋滋地拃拃这一棵、摸摸那一棵。 突然看到一男一女敞着怀在一片树棵子里偷情，徐丰玲憋着笑投过去了一截木棍。当看到那个女的提着裤子率先逃了去，他乐得大声笑了起来。 憨气呀，实在是不应该和年轻人开这样的玩笑。由于天天处在多种压力之下，脑袋不好用了。当冷静下来看清那个男的是自己的一个熟人时，徐丰玲羞得想死在这里。 实在是叫人丧气，回到家的徐丰玲坐不住、站不稳，老是觉得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应该立马去见耿庆成，把两个人的这个仇疙瘩解开。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走过来的徐丰玲没有喊叫。天黑了，屋里上了灯。他估计，耿庆成可能在家里。 吃罢了饭，耿庆成觉得有点寂寞，想出去找个人拉拉呱。他把一个空碗往桌子中央一推，抬手抹了抹嘴，起了身。就在伸手拉屋门时，猛然看到徐丰玲这个对手走了过来，他吓得连着倒退了四五步，低身躲在一个暗角里。 进了屋子虽然没有见上人，徐丰玲也没有走开。他拨亮灯头，坐下来，仔细观察着屋内的摆设。 在这两间低矮的草房里，没有什么上眼的东西，除了一张破方桌子，就是一张床。由于这栋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有了五十多年的历史，黑不溜秋的不好看。 望着眼前的景象，想起了旧时的那个誓愿。在战争年代的一个冬天里，徐丰玲和耿庆成走迷了路，差点饿死在雪地里。经了这个难，充分认识到了粮食的重要性，他们俩产生了一个回村种地的共同心愿。战争终止了后，作为都是团级干部的他们两个人，按说，应该留在国家的某一个机关里做领导工作。由于有了那个誓愿，才出现了他们现在的今天。至于走到了这一步，并未使人产生过多的悔，只是让徐丰玲感到特别生气的是，没有干好。从一九五一年退役起，到眼下的一九七三年，整整过去了二十二年。这些年的时间不算短，应该是有个好的起色，可还是这么贫穷。 见徐丰玲没有走的迹象，耿庆成急了，妖声妖调地吓唬他：“死了好，死了好，死了给你花棉袄。” 去年冬天的一个冷天气里，有一个熬不住批斗的地主婆子，为了表示对政策的不满，跑到这栋房子里撞死了。徐丰玲以为是真的出了鬼怪，吓得抱着头跑走了。 耿庆成笑了，在那里为成功的这一着叫好：“管，真管，没费一弹，就打败了一个草包。” 随着一道电光的闪现，走来了提着手电的耿庆双。当说起徐丰玲时，耿庆双想起了那天自己取得的胜利，“呸，好对付！我就不明白，这么一个没脑子的人，为什么能够当上解放军的团长。” 徐丰玲在战争年代的表现，是很优秀的。耿庆成不满地瞪了耿庆双一眼，说：“别乱说。他是一个战斗英雄，立了多次功。要不是因为这个，对于他现在的行为，县上的领导们用不着犯愁，早就把他逮捕法办了。” 耿庆双一撇嘴，轻蔑地说：“哼，我看，在那个年代里的人都笨。叫我的话，不可能只是一个团长，早就成为将军了。” 见耿庆双不服，耿庆成特生气，挖苦他说：“与徐丰玲相比，你只能算是一个毛孩孩。真正没脑子的是你，如果有本事，会讨不上老婆？”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耿庆双。他在那里发恨，说要与徐丰玲这个战斗英雄比试比试，争取在短时间内让他服输，“这个重担我挑了，你就等着看我这个不起眼的毛孩孩怎么去施展吧。” 见自己说重了，耿庆成改变了话题，谈起了当前的工作。他说，在最近，上级领导提出了严格要求，不让放松了阶级斗争这根弦，并指示，等着把这种斗争掀起一个**、树起正气来，再抓好农业生产。 耿庆双是一个好斗的人，一听来了精神，说那些批斗对象都像面团那么软，没有什么困难。 见耿庆双没有严肃性，耿庆成批评他有轻敌思想，叫他在今后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件事情。 就在他们两个人商量着用什么方式、在哪个时间里组织一个大型批斗会时，返回来了的徐丰玲一步跨进门来，说：“两位领导都在呀，对不起，打扰了。” 这是没有想到的，吃了惊的耿庆成朝一侧退了两步，去看徐丰玲的手，问他是不是想过来杀人。 听了这句话，正在那里窝着火的耿庆双不再犹豫，扑上去摔倒了徐丰玲，叫他坦白交待，亮出凶器来。 被摔痛了的徐丰玲躺在地上破了口：“想死？用这么大的力气干什么？你他娘的太没教养，我真想杀了你这个狗杂种！” “鳖羔子，倒下去了还嘴硬，再骂就劈了你！”耿庆双不吃骂，用力打了徐丰玲一拳头。 “可气死我了！他娘的，就是豁上死也要把你劈了！”从小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徐丰玲要爬起来动武。 刚才还发誓要好好表现表现，这正是一个机会。耿庆双拼力压住徐丰玲，大声喊叫着搅来四邻，编排说，他带来了杀人刀，想刺杀耿庆成。 行凶杀人是会受到指责的，立刻围上来了十四五个人，指着徐丰玲的脑袋，大声骂。 可毁了，众人信了谎话，徐丰玲在心里暗暗叫着苦，低下头去，任凭那些人在那里蹦跳。 耿庆成的老婆周纪芬是一个极其正直的人。她不相信一个这么有素养的人会胡来，把耿庆双推开，拉起徐丰玲，边拍打着他身上的土边说：“说话做事得依靠证据，赖人可不行。你们说他杀人，那就把他的刀子找出来。” 这话提醒了徐丰玲。他在那里一跳老高，要证据：“是啊，说一些虚的当不了什么事，快快拿出刀子来让大家伙儿瞧一瞧。” 耿庆双找来一把切菜刀，高高举起来让人看：“哝哝，这个玩意儿特别快，就是连着杀三个五个的人也钝不了。” “是他害人哩！”这是自家的刀，耿庆成的二闺女耿玉荣立刻认了出来，夺过来让妈看。 把人家打在地上还不算，还想进行诬陷，大伙儿立刻恼了，朝耿庆双破了口，一句比一句高。耿庆双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从来不把群众放在眼里，大声喊叫着还口。有人cao纵着两个辈分儿比他高的青年上前动了手。他不抗打，趴在地上又哭又嚎。周纪芬见出了洋相，对丈夫产生了不满，叫他抓紧处理好这件事。耿玉荣也看不来，支持妈的意见，叫爸爸向徐丰玲道歉。耿庆成虽没有听老婆孩子的，可没有作半句争辩，一反常态地把头低了下来。 见耿庆成没了霸气，徐丰玲趁机说，他的心里并没有产生什么邪念，走过来，是想完成那两个孩子的共同心愿，是想化解他和耿庆成之间的矛盾。说他要是真的想行凶，不会在这么一个时间里出现。 耿庆成不想与徐丰玲和好，更不想把那个已经有了出息的大闺女嫁到徐家坡，说：“徐丰玲，你的美梦做得也有点太多了。你是一个反社会主义的坏分子，我是一个共产主义的伟大战士，能走一条道？打玉梅的主意，更是不应该，原因我就不在这里一一说明了，只是劝你快点死了这个心吧。” “可……” “可什么？劝你还是少说几句早点走开。”耿庆成不想让徐丰玲在这里作一些宣传。 周纪芬已经看上了徐春秋，徐丰玲的这种行为又感动了她，便鼓励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别被他吓住。” 见自己的老婆有了这种举动，耿庆成立刻来了气，扬起手来要打，说她糊涂、不懂事。 耿玉荣也在支持jiejie的那个选择，对爸爸持有的这种态度很不满，上前一步说：“是你自己不晓事，还想打别人。”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实在是不想得到过多的对抗，耿庆成要疯，在那里吼了起来。 从表面上看，耿庆成的态度非常强硬，要想使他改变，恐怕没有可能。眼下的徐丰玲，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决定不再使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要采取强硬的手段，把他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