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三浪诏
成德。 胡震把淄青李纳的意思转告了李惟岳,李惟岳听了有些不信,说道:“淄青李相公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朝廷当年对魏博和淄青两镇都同意了世袭,为何轮到我成德就不准了呢?” 胡震说道:“李相公分析的不无道理,三镇之中,我成德实力最弱,况且老王爷昔日又给过当今陛下难堪,加之这些年朝廷屡次以各种名义加税敛财扩军,确实有那成德开刀的可能。” 李惟岳一向懦弱,不知近日为何强硬起来,说道:“哼!目前承德已经唯我独尊,长安一个贪财昏聩的天子能奈我何?王他奴,传令下去,所有将领明日到府,先为父王公开发丧,然后向朝廷联名拥戴我为留后,我倒要看看那个昏君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 长安,紫宸殿。 德宗把成德诸将联名拥戴李惟岳为留后的奏折往地上一摔,愤怒地说道:“成德上下沆瀣一气是要逼朕吗?上次李宝臣的奏折实际就是李惟岳欺骗朕的伎俩,李宝臣明明已经死了却秘不发丧,还假借他的名义上奏折,当朕是三岁的小童吗?” 颜真卿赶忙上前说到:“陛下息怒。这成德做法固然令人生气,但是从中也看出了他们毕竟还是对朝廷有所忌惮,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欺骗陛下。所以,老臣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看看该如何处理才能对朝廷最有利。” 卢杞跳出来说道:“对朝廷最有利?那当然是让成德把户籍、赋税和官员名册交给朝廷最为有利了。难道鲁郡公还能想出有比这些更有利的办法吗?” 舒王也站出来说道:“父皇,成德李宝臣当年藐视父皇,今日李惟岳却屡次三番的上折子请求诏书和旌节,无非就是为了这个节度使的位子。先不要说其它藩镇会否效仿,成德李氏的为人就不可信,如果今天父皇心一软答应了他,李惟岳马上就会原形毕露,明日他就会把朝廷抛在脑后。” 德宗听舒王又提起了当年李宝臣之事,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说道:“无论成德还会使出什么伎俩,朕断然不会同意李惟岳任成德节度使一职。” 御史中丞武元衡站出来说道:“陛下,臣前两日曾与属下御史谈论此事,他所说的话对臣颇有启发,他说以目前朝廷的实力与威望,欲破此局只能采取怀柔之策。既然成德有求于朝廷的任命诏书,不如借此为条件,朝廷安排一些官员去成德。这样虽不能保证朝廷对成德达到控制,但是却能削弱李宝臣父子在成德一手遮天的现状。如果李惟岳不同意陛下的安排,再用强硬手段处置,各藩镇看了,也明白是成德理亏,至少在道义上也会有利于朝廷。” 朝臣听了,纷纷表示此法稳妥可行。 德宗对武元衡说道:“怀柔?还要朕怎么怀柔?朕对李宝臣已经怀柔了二十年,他又是如何回报朕了?回去告诉你的属下御史,有能力就替朕去成德把李惟岳说服,让他自动削藩束身归朝,踏踏实实做一个臣子,没能力就不要妄议朝政。这次朕希望君臣同心,对成德决不妥协纵容。退朝!” 德宗再也不看朝臣是否还有话要说,起身离去。 翰林学士陆贽急忙走到武元衡身前,说道:“中丞大人刚才对陛下所说的方法确实可行,可是陛下现在听不进去,实在可惜。” 武元衡答道:“刚才所言其实是御史裴度的应对策略。本官不敢自居。” 颜真卿也过来说到:“武中丞也欣赏裴度的才华吗?” 武元衡说道:“下官早就听说鲁郡公慧眼识珠,这几天和裴度几次对话,果然有才。可惜,裴度屡屡碰壁,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呀。” 颜真卿笑着说道:“哪个官员的仕途又一帆风顺了?不经历挫折又怎能学到经验?只要裴度能坚持熬下去,必有脱颖而出的那一天。” 陆贽说道:“中丞大人可否为下官引荐一下,陆贽想结识一下裴御史。” 武元衡说道:“这有何不可,不过你不是和御史李绛私交不错嘛,去找李绛,他这些天已经与裴度成了莫逆之交。” ...... 成都。 韦皋看完崔佐时的密信,对李泌说道:“果然被先生猜中了,吐蕃使臣已经到了太和城,对异牟寻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虽然南诏的清平官郑回也尽力了,但是异牟寻还是觉得此时与我们结盟有风险。” 李泌说道:“看来韦大人想和南诏迅速结盟已经不可能,只能按老夫所言慢慢来了。但是,崔判官此行必须和南诏达成秘密互助的协议,还要让崔判官提醒异牟寻,吐蕃既然派人到了南诏,就说明已经感觉到了危急,千万要提防吐蕃暗中鼓动南诏内乱。毕竟此时如果扶持一个傀儡,对吐蕃人来说总比异牟寻更可靠。” “先生为什么有此忧虑呢?” “因为南诏国内部原来共分为六部,即蒙舍诏、越析诏、石和诏、石桥诏、漾备诏,三浪诏。蒙舍诏处在最南端,他们的第四代蒙舍诏主皮逻阁在玄宗时期,借助大唐的力量兼并了越析诏、石和诏、石桥诏、漾备诏四部,最后一部三浪诏战败以后投降了吐蕃。皮逻阁占领了其它五部的领土以后建立了南诏。但是,三浪诏却在吐蕃人的扶持下,凭借着大河(金沙江)之险,在铁桥城(今云南维西县)一带站住了脚跟,在吐蕃神川都督府的庇护下,至今仍偏安一隅。吐蕃人庇护三浪诏的主要目的就是牵制南诏,一旦南诏不服从吐蕃,吐蕃马上就可以帮助三浪诏反攻南诏。因此,如今的三浪诏首领利罗式可是神川都督论讷舌手上的一枚棋子。所以要提醒异牟寻小心提防吐蕃利用三浪诏暗中破坏。” “哦。原来是这样,如果先生不提这些,本官还一直以为神川都督府就是吐蕃入侵大唐和南诏的桥头堡呢。” “大人所言确实如此,神川都督府控制的地区就是吐蕃走出雪山高原的桥头堡,它所控制的十六个城堡,是吐蕃、南诏和大唐的咽喉,尤其是铁桥城,建在大河边的峭壁上,扼守着大河天险。只要铁桥城在吐蕃人手里,他们就掌握着进出高原的主动。” “这个本官倒是知道,心中也惦记着铁桥城呢,早晚要把它控制在我们手中。” ...... 商量完南诏的事情,韦皋又说道:“今日西川进奏院从长安传回消息,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上了一份奏折要求让儿子李惟岳承袭节度使一职,被陛下拒绝了。还有就是长安发生了一件窃贼杀人的大案,吓得长安城百姓人心惶惶,没想到只几日功夫,就被长安县尉裴度给侦破了,凶犯已经落网。这个县尉后来因破案有功被特进为监察御史。据听说,后来这个裴度又向鲁郡公提议增加卫士恢复夜禁,陛下还以此为理由让神策军使白志贞招募了五千新军。” 李泌听了说道:“长安县破的案子,县令没得到擢升,一个县尉却被特进为御史,韦大人没觉得蹊跷吗?” 韦皋本来是把长安发生命案后,长安城恢复夜禁以及扩军为重点说给李泌听的,没想到李泌却看到了一个县尉升迁背后的蹊跷,感觉有些奇怪,说道:“先生不关注成德节度使的事情,却关心一个小小的县尉,这是为何?” 李泌当然不能说出裴度和自己的关系,只是说道:“老夫就是觉得有些蹊跷,但是这个小县尉能想到以恢复夜禁为名帮朝廷想到扩军也确实够聪明。” “先生有所不知,就是因为这个裴度提出恢复夜禁,陛下才以此为借口招募新军,又降旨征收榷铁、竹、木、茶、漆等税,让百姓无端的又增加了赋税,裴度不知招了多少骂名呢。”
李泌知道德宗贪婪,但是他不敢相信陛下居然还敢再次加重百姓负担,殊不知这样下去,早晚会激起民变,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说道:“此时陛下自侍朝廷钱粮充足,再加上与成德有旧怨,所以才拒绝李宝臣。看来陛下是没想到隐忧,此事如果一味强硬应对,恐怕会激起河北藩镇联兵对抗朝廷呀。” 韦皋说道:“有这么严重?” 李泌说道:“如果朝廷最后和成德兵戎相见,削平李宝臣的成德镇自是不在话下。但是私下里,藩镇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眼看着成德被削平难免兔死狐悲,河北藩镇很可能为了共同的利益,最后抱团联兵对抗朝廷,真到那时朝廷就会骑虎难下了。韦大人,以你的名义给朝廷上份奏折,劝陛下以大局为重,趁李宝臣现在有求于朝廷,多谈点对朝廷有力的条件,比如安排官员、补交欠税等,一定劝陛下慢慢来,等将来有了更好的借口再说。” ...... 长安,宣政殿。 今天是望日,百官入朝。所以,官职低微的裴度也有幸站在大殿门口上朝议事。 宰相卢杞首先上奏。 “陛下,中书省昨日陆续接到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纳、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的奏折,三镇节度使一致请求陛下恩准成德李惟岳执掌成德节帅一职。” 德宗一听就生气了,为了得到节度使一职,成德李惟岳竟然还买通其它藩镇为自己求情,越是这样越不能同意,德宗缓缓说道:“朕知道了,留中不发。” 群臣都知道陛下“留中不发”的表面上意思是置之不理,其实就是拒绝,看来在成德这件事上圣心已决,所以大家都选择沉默不言,不愿再引火上身。 颜真卿看出三镇上书的不寻常之处,心中构思该如何开口劝谏,才能提醒德宗提防藩镇联合对抗朝廷的局面。就在此时,听到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臣监察御史裴度有本启奏。” 德宗面上露出不悦,但是又不能不让裴度说话,扫了一眼俱文珍。俱文珍说道:“准奏!” “陛下,微臣以为今日三镇不约而同替成德李惟岳求情,必然是这三镇私下里与成德互相勾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这次对成德采取怀柔之策,利用目前李惟岳急于获得陛下诏书的心态,争取多往成德派些官员。” “朕看不止是四镇私下联络,裴御史如此急于为李惟岳当说客,私下里和成德也有联络吧。” 德宗的话一出口,满朝文武就知道不能再劝谏了,很明显,谁主张妥协,德宗就认为这个人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在替成德李惟岳做事。 没想到听了德宗的话,裴度并不惊惧,依旧平静地说道:“陛下,微臣今日劝谏,只是不希望陛下因一时生气而强硬回绝成德,避免这些藩镇因此事抱团取暖。一旦他们四镇联兵,东面的淄青肯定会阻断江淮粮道,而山南东道又恰恰控制着江汉粮道,这两处粮道一旦受阻,必将影响到朝廷正常的用度和开销。微臣以为,河北藩镇其实内部矛盾重重,建议陛下暂时采取怀柔之策,等待日后藩镇之间发生冲突时再加以利用,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德宗听了很不以为然,因为山南东道的梁崇义一直以来对朝廷实在是太恭顺了,如果连梁崇义都心怀异志,那天下藩镇将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值得信任,因此不屑地说道:“抱团取暖,阻断粮道?朕就让你看看他们敢不敢抱团取暖。拟旨,监察御史裴度迁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字太玄)帐下功曹参军,即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