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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先知

    崔硕笑了笑,笑得如同能预知未来的菩萨一般,开口道:“承蒙刘兄抬爱了,这指点二字,崔硕确实不敢当。然则,以崔硕之愚见,备考今岁秋闱解试,三位兄台专注于经义即可,诗赋可以放一放了,即使再下苦功,也是无用。”

    此话崔硕说得甚为含蓄,稍稍一品,便会明白那意思就是:今岁秋闱进士科只以经义取士,那诗赋是不考的了。

    崔硕虽是历史科班出身,但只是一个小本而已,对这等历史的细微之处,原本是记不这么清楚的。不过,崔硕前世里因《大宋提刑官》热播,而爱上了南宋史,而且方才刘牧禾提到了史相公,也就是权相史弥远之名,令他进而联想到了自北宋绵延到南宋的经义和诗赋之争。

    有了这个引子,接下来嘉定十二年秋闱要发生的事情,崔硕心中已是大致有了眉目:嘉定十二年秋闱,在史弥远的支持下,主经义派的大臣在朝堂中占了上风,进而定下进士科只以经义取士之道。

    然则,同样的一句话,于不同场合,在不同人听来那一丝可能是截然相反。崔硕原本好心提醒的一句话,在三人听来却听出了另一番味道来。

    沉稳的徐勿天虽是年纪尚轻,但却是心机颇深,听着崔硕笑眯眯的一句话,他心思连连运转,细想之下竟是有一丝莫名的怒火就要升腾而起,面上差点要露出怒色来。

    别说是徐勿天,就是吕蒙、刘牧禾也是感觉面色有些发烫,不好意思起来。他们自己的诗赋之才到底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回数的。方才崔硕所作诗词,他们听得真真切切,若是和他们相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面露异色的三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心想:好你这崔硕,正说你是谦逊的君子呢,你这竟然出言讥笑我等,纵然你有些诗赋之才,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地讥讽我等,实在是有失厚道也!

    崔硕见这些人的脸色,心头略略一想,便明白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眼见着吕蒙面色渐渐涨红,眼看就要发难,崔硕忙开口抢先道:“三位兄台息怒,在下幼年学过一些天象之学,以天象而推测人世之象,可谓略通一二。昨日夜观天象,在下心有所感,联想到如今朝堂经义与诗赋之争,再想想今岁之秋闱,冒昧地做出一论断:秋闱进士科,只考经义,诗赋暂废。”

    崔硕缓了一口气,继续言道:“诗赋与经义之争,源于唐,经五代而绵延至大宋,数百年间争论不止。而其中各派势力消长,变幻甚多,今岁秋闱考经义,至于明岁进士科以何取士,崔硕便不甚明了也。”

    崔硕本想说自明年也就是嘉定十三年开始,进士科将分科开考,从而分成诗赋进士科和经义进士科,但想了想终是隐瞒了下来。因为那星象之说原为他扯虎皮做大旗,若是吕蒙三人深究起来,他那点浅薄的星相学,怕是要露出马脚了。

    紧接着,崔硕颇有深意地望了吕蒙等三人一眼,故作神秘状言道:“三位兄台,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因与三位有缘,在下一时不能忍住,这真是多嘴了。此事诸位听听且罢,切记不可外泄。若真是不慎让天机泄露,非但在下之罪过甚深,于诸君而言,是福是祸,也只在闪念间。”

    吕蒙三人听崔硕抬出星象学神秘主义来说了这番话,又见他说得甚为郑重,这才明白他并非出言讥笑他们三人诗赋不行,而是真的好心指点,当下心里便松了一口气,面色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吕蒙那圆乎乎的胖脸上更是露出了几丝轻松的微笑。

    然则,若说今岁秋闱进士科真的不考诗赋了,那为何朝廷诏令未曾明发?崔硕所言之星象之说,到底又有几分可信度?一时间,吕蒙三人心下踌躇不定、半信半疑,但望着崔硕的眼神里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之色。

    那吕蒙拍了拍石桌,放声言道:“今日之言,不出此园,崔兄且放心便是。以崔兄之意,今岁秋闱解试进士科只以经义取士,然则这经义专考何家之学,崔兄夜观星象,不知心下可是有甚推断?”

    吕蒙此言一出,那徐勿天、刘牧禾也纷纷打起了精神,目光齐齐向崔硕望来。

    崔硕稍稍沉思片刻,那历史的记忆便浮上了心头,便浅笑着一字一顿地言道:“‘王学’式微,‘理学’当兴,此星象之所示也!”

    “王学”和“理学”之争起源于北宋,所谓“王学”乃以王安石之儒家学说也,其代表作为《三经新义》,而“理学”又称为道学,力主理学者有“二程”(程颐、程灏兄弟)、周敦颐等诸多大家。

    宁宗庆元初,外戚韩侂胄逐步掌握了朝廷大权,一手制造了历史上有名的“庆元党禁”,理学被斥为“伪学”,力主“理学”的大臣被斥为“伪党”而多遭罢黜,“理学”遭到自开创以来最沉重之打击。

    后史弥远联合杨皇后、太子赵询诛杀韩侂胄,夺得朝政大权后,朝堂形势风云突变,相继起复了一批颇有名望的“理学”大臣。大权在握的史弥远,以“理学”为武器,向其政敌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而理学经义也被渐渐被引入了科举。

    虽然说独“理学”经义取士为时尚早,然则,这理学之兴衰和史弥远势力消长确实有着莫大的干系,正因了如此,崔硕方言理学当兴。

    崔硕所言早已是沉淀在心头的历史记忆,一番话说得也是风淡云轻,然则,此言对吕蒙三人来说,可以说震动甚大。若说专考经义不啻于眼前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那么这“理学”将兴就恰如雷声滚滚、风声呼啸了。

    这件事对于致力于今岁秋闱解试的吕蒙等人而言,可以说是事关重大,非同儿戏。

    一时间,几个年轻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崔硕,只盼他能详细加以说明,但生怕露出马脚的崔硕,却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吱声了。星象之说——这种等神秘主义的学问,那可是说得越少,越显得神秘,越显得高深莫测。

    崔硕在另一个时空中看过不少影视剧、小说中相关的桥段,那些高僧、仙道神秘的姿态,此时竟被崔硕拿捏得恰到好处。

    吕蒙等人见崔硕眼神灼灼,如此惊人之语说得是信心十足,显然不是狂人妄语。再想想那传说中神秘莫测的星象之学,心下踌躇的他们一时间神态各异。

    豪爽的吕蒙热烈的目光望着崔硕,满是感激之情;孤傲的刘牧禾眼神闪烁,神色中尽显思虑不定;而沉稳的徐勿天却是缓缓地捋着长发,嘴角微翘,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