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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爆栗

    没有求饶,没有退缩,甚至没有狂傲的少年人那目空一切的狂笑。有的只是沉着,有的只是平静,如同一片安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道波纹。

    值此生死关头,崔硕出乎玄衣老道意料地平静着,只听扬着略显稚嫩的浑厚男中音,缓声道:“若是想要崔硕性命,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如此徒废唇舌?”

    玄衣老道目光闪烁着,原本森寒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诧异,甚至潜藏着几分刻意压制的、近乎微弱不可察的惊喜。

    “小娃娃不问问何人想要你性命?莫非不畏死乎?”玄衣老道陡然加大了声音中的威压。

    他试探着,试探着崔硕再次重压之下的反应,他甚至心下狐疑地猜测着,猜测着崔硕是不是恐惧和重压之下丧失了本性,甚至尚不知恐惧为何物。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话音刚落,玄衣老道的身形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直扑崔硕而来。

    寒意,冰寒的寒意自颈间掠过,杀气的威慑一掠而过。

    本能地一抖之后,崔硕再次稳住了身形。

    “若要杀我,此刻早已人头落地。”崔硕伸手接过一缕断发,绕在指头上打着卷儿,不紧不慢地言道,“夺天地之造化修成不世奇功,如此身手岂甘被庸人驱使?力扼惊马救一素昧平生之人,如此悲悯心地岂会妄动杀念?”

    便在开口前那一刻间,崔硕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日街头不可思议的一幕。

    惊马拖着马车高速狂奔,躲闪不及的赵全氏眼看便要血溅当场。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无形之巨网,生生勒住了高速狂飙的惊马,那是数千斤的力道,简直超越了人力所能为之极限。

    崔硕暗自揣测着,能有如此身手者,在这南宋之世绝对是罕见,而拥有如此罕见武功的高人,这绍兴城中能有一位已是足够惊人了。

    而面前的这位玄衣道长,凭借其刚刚显露之身手判断,其有着足够的实力发动那日街头神奇之一阻。于是乎,崔硕大胆地做出了推测,眼前的这位玄衣道长便是那日出手救出赵全氏之人。

    眼瞧着崔硕面对再次的威压竟是凛然不惧,闻听崔硕那合情入理之分析,玄衣道长干瘪的唇角动了动,挂上了一丝微不可察之笑意。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眼前闪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数十年前在中原故土遇到的一位少年奇人,一位曾杀得金兵闻风丧胆之奇人。

    弹指间,数十年匆匆而过。原以为斯人已逝,万事皆空,未曾想就在自己隐居之绍兴城中,竟然遇到了一个性子如此相像之少年,同样的超出年龄之沉稳,同样的凛然不惧,同样的心神淡定。

    不知不觉地,玄衣道长只觉早已泪腺干涸的眼窝中竟是泛出了一丝温热,一丝久违的温热,那是在生命之尽头看到一缕希望曙光之温热。

    近百年的心性历练,让他瞬间平复了心中的波涛汹涌,随着东方的晨曦由暗渐亮,随着小巷的昏暗缓缓被晨曦之光亮驱散,玄衣老道笑了,笑得如同如同守在鸡窝门口的狐狸。

    望着玄衣道长那忽而变得如此诡秘之笑容,崔硕心头莫名其妙地一阵悸动。

    “小娃娃,做人恶狗之事,老夫自是不屑为之”玄衣老道捋着那银色的长须缓声说着,“唔......听闻你在‘醉风楼’入了分子,想来弄几坛‘醉风’孝敬我老人家应该不是难事。”

    玄衣道长面上那诡秘的笑容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洋溢着悠然自得的微笑,瞧那模样和神情,仿佛崔硕孝敬他几坛“醉风”完全是理所应当。

    他嘶哑的苍老声音,这次变得轻柔而平和,如同夏日清晨那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早已没有了刚才那近乎令人崩溃之威压。

    先是躲在黑暗中偷袭,害得崔硕连跌了四个跟头。

    随后声色俱厉地一通威压,甚至向着崔硕接连发出了性命相关之威胁。

    这转眼间,竟是“厚颜无耻”地向崔硕讨酒喝,还是崔硕带至这南宋之世的、高价的蒸馏酒——“醉风”。瞧着玄衣道长那副理所应当之神色,大觉莫名其妙的崔硕,竟是差点忍不住哑然失笑,只觉得面前之人那跳跃式思维、那怪异之举动,绝非一般人所能理解。

    打劫?敲诈?费了这么大功夫,就为了几坛“醉风”?凭着如此高明之身手,想要几坛“醉风”来饮,那还不是轻松地如同顺手牵羊。

    虽是两世为人,虽是多了较之同龄人多了些人生历练,虽是关键时刻敢于抛开内心一切的畏惧和踌躇,但崔硕毕竟还是个凡人。他自然看不透玄衣道长的心思,更是想不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已在玄衣道长的心中掀起了汹涌之波浪。

    “老伯可知一坛‘醉风’其价几何?”崔硕心下虽是大觉奇怪,却也没有失礼,毕竟向着一个绝顶的高手失礼不是明智之举。他不好开口拒绝这毫无道理的勒索,只好旁敲侧击般发出了反问,提醒着玄衣道长,这贵重之‘醉风’可不是随意送人之礼物,尽管自己取来几坛不过是举手之劳。

    谁知,那玄衣道长闻言,竟是面色一板,一击迅若惊雷,“卜”地一声闷响,根本无从躲闪的崔硕,额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狠狠的爆栗。

    一击得手后,玄衣道长那枯瘦的大手却未收回,只见他微曲的食指猛地伸开,定定地指着崔硕rou呼呼的鼻端,嘶声愤然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娃娃,老夫好心好意地替你除去了要你双腿、要你性命的亡命之徒,你居然不知报答。要你几坛‘醉风’,竟敢给老夫谈价钱,气煞我也!”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掌影闪过,又是一声“卜”地闷响,崔硕只觉额头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咬着牙咝咝地连吸数口冷气。

    然而,此刻接连挨了两记爆栗的崔硕,却根本来不及生出怨恨,因为这两记爆栗竟然如同当头棒喝,凿得崔硕心头惊诧莫名,突、突、突,冒出了一串串大大的问号。

    真的有人想要我的双腿?

    真的有人雇佣了亡命之徒欲取我性命?

    到底是谁,是谁对我生出了如此大的仇恨?

    此时的崔硕心底如同塞着一团乱麻,那是乱得丝毫理不出头绪的乱麻,一时间,他竟是记不起何时拉下了如此的仇恨,又有何人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被驱逐出吕府的狗儿?街头痛殴的帮闲?

    崔硕瞬间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狗儿那厮说不定早已一命呜呼;那两位黑白帮闲即使有此心,也无此财力去雇佣亡命之徒,再者他们毕竟是徐衙内之帮闲,没有徐衙内之首肯,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

    徐衙内么?还是那日觉得被自己折了面子的徐通判?

    稍稍一想,崔硕觉得也无此可能。那日事毕之后,徐衙内想必已是忙着应付祖父和父亲的双重严厉管教,眼下正是该收敛劣迹而行之事,还没有功夫,怕是也没有胆量来对其祖父的忘年交来下黑手。

    思虑了许久,崔硕脑海中还是一片茫然。他扬起迷茫的目光望向对面的玄衣道长,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然而,崔硕这次却失望了,因为玄衣道长竟是根本没有理他这茬。

    只见玄衣道长,油腻腻的道袍大袖一挥,大大咧咧地言道:“明日辰时,‘两坛’醉风送至会稽山下‘青云观’,若是迟了,哼哼——小心爆栗!”

    话音方落,崔硕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的玄衣道长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未曾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