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那个奇怪的动作
28.那个奇怪的动作 终于到了。 那辆破旧的切诺基沿着一条机耕路一直向前开去,小路很窄,仅有一车宽,路上坑坑洼洼的,有些黄*的鹅卵石,还长着一丛丛已经枯黄的蒿草,一边是**的岩石,一边是退耕还林种下的那些瘦弱的小树,穷山恶水,没有人烟,政府似乎在这里实行过搬迁安置行动,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碰上。先是沿着山沟前进,然后就开始爬山,切诺基吼叫着向一个又一个山*冲去,在最深处的山*上有所废弃的乡村小学,两排低矮的平房里似乎空无一人,锈迹斑斑的校门被铁链紧紧的锁着,两只高大的警犬在校门里蹦来蹦去,凶狠的在冲着切诺基嗷嗷直叫。 王大为有些佩服邹明采取的行动高度保密和周密的安排,居然将要犯杨汉生藏到这种鬼不生蛋的地方,不仅与城市近在咫尺,而且山高皇帝远,连个人都看不到,断绝了杨汉生的任何侥幸心理,更不必说什么内外勾结,走漏消息了。 两个穿着皱皱巴巴的鸭鸭羽绒服的男人坐在一边监视,大口地抽着烟,远远望去,就像是从他们那些蓬乱的头发里升腾出来的烟雾,他们只给了隔着一张小学生课桌坐着的杨汉生和王大为十分钟时间,王大为要求能有半个小时,他们拒绝了:不就是拉拉家常吗?再多的话也可以说完;王大为要求能和杨汉生单独谈谈,他们没有反应,杨汉生摆了摆手:别要求太多,杨叔就是贪得无厌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除了头发很长,蓬乱而有些板结,还有一些散落在布满皱纹的眼前晃悠;除了yingying的胡须没有剃去,把那张硬朗的脸庞弄得有些苍老而外,杨汉生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大大、风风火火的男子汉,连深邃的眼神都没有变,依然有些漠然处之的神*。山里的风很大,气温很低,空空荡荡的屋里生着一个煤炉子,杨汉生披着一件沾满黄泥的破旧的军大衣,这不是他的那件,他的那件还放在江城白姨家里没有拿回来。 你怎么样?杨汉生的声音有些呆滞:还在上班吗? 组织上安排到五峰呆了一个多月,成天在山里转悠。王大为回答得很平静:今天上午才回来,纪委的邹书记说是您同意见我。 邹明可真会想办法。杨汉生居然咧着嘴笑了起来:阶下囚还有选择见面的人和机会吗?说说看,邹书记要你带什么话了吗? 邹书记说除了您行贿的花费以外,您还有几千万的一大笔资金的去向没有交代清楚,让我来劝劝你。王大为回答说:这是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好笑。杨汉生叹着气,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道:我都翻来覆去的说过无数遍了,除了上贡、行贿、挥霍,其他的全都在澳门的*里输光了,事情过了这么久,谁想得起来全部的数字?我原本还想要翻本,谁知最后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人都陷进去了。 王大为掏出红金龙香烟,递给杨汉生一支,打火机的亮光映得这个电力公司的总经理的眼圈里有些**的成分,他大口的在抽着烟,抽得很贪婪、很满足、大团的烟雾遮住了他显得有些阴暗的脸。 没法子,事到如今,看来亲自向你爸爸说声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杨汉生惨然一笑,他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你要到电力公司来,更不应该把你安排在我身边,不然的话,凭着特种兵的经历、凭着上尉连长的牌子、凭着模范党员的称号、凭着从小就有的聪明和叫人刮目相看的敏锐,当个公务员,随便进个部委办,你都会有锦绣前程的。可惜了,杨叔把你害苦了。 在电力公司,在杨叔身边我还是学会了许多东西,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日子,况且有些事情是追悔莫及的,要是我在那些时候多提醒您就好了。他想起了邹明所说的有关遗憾的话题:杨叔,不管怎么说,您还是再想想,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和忘记的问题,赶紧向组织上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我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的,对于自己的未来,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就别安慰我了。杨汉生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是出不去了,那只好把婷婷交给你了。这个丫头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从小就是你妈一口一口的养大的,也就是跟你这个哥哥撒*长大的。我管得少,就是长大了,她对我这个父亲倒显得很疏远、很冷漠,想想也是的,你父母没到澳洲以前,她根本就没在家呆过,成天跟着你妈,连你妈都说婷婷是她的小尾巴;你父母走了以后,又把你的家当成自己家了。这倒也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免得这个丫头老是哭哭啼啼的。 杨叔,还是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忘的地方,争取组织的信任,争取得到宽大处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感到说的苍白无力:您还是要争取出来的。 婷婷就拜托你了,虽然隔着千山万水,衣食住行她的*爸*妈还是会照顾的。杨汉生大口的抽着烟:毕业以前别把婷婷送到澳洲去,你妈太*爱她了,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那不行。婷婷从小就听你的话,就让她留在你的身边。 您放心吧。王大为心里凉飕飕的,杨汉生的话使他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婷妹明年才会毕业,她还想继续读研呢。 那就看她的愿望了,婷婷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不用担心。杨汉生在告诉他:上个星期大海也来看过我,答应婷婷个人的一切开销由他全部承担。 大哥也来过?这倒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王大为愣住了:专案组的那些人居然会转弯抹角的找到大哥? 这说明邹明很动了些脑筋,也是有些办法的。杨汉生默默地抽着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这次被**,想必在这座城市也引起了不小的地震吧?大街上我写的那些商店的招牌匾額恐怕都被摘下来了吧? 也许吧,我刚回来就被拉到这里来了,街上的情况还不清楚。王大为知道杨汉生的一手行书在省里可是有口皆碑,也称得上是本地书法一绝,当年慕名求写匾额的人几乎络绎不绝,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一见他那潇洒飘逸、雄健有力的墨宝。如今杨汉生锒铛入狱,那些匾额肯定会落得和当年的成克杰一样的下场。他淡淡地笑了笑:杨叔,想必也是肯定的,一旦城门着火,谁不怕会祸及池鱼呢? 那我送你父亲的那一对条幅可就是仅存之物了。杨汉生用手搓搓脸,他在苦笑着:写了一辈子毛笔字,居然会落到这等地步,也叫可悲之极了。 王大为知道杨汉生说的就是那幅行千里路、读万卷书的条幅。是杨汉生专门为送别王大为的父亲而书写的,大气磅礴、酣畅淋漓,因为他喜欢,所以没让他父亲带到澳洲去,现在还挂在他家客厅的墙上。所有权属于他父亲,他只是借来欣赏而已,谁会想到三年之后竟会成仅存之物。 如果没被搜走,就留下作个纪念吧。喝了一点酒,心情有些恋恋不舍的,下笔也就随意了许多、写的还是不错的。杨汉生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将烟头直接按在那张小课桌上,慢慢的、专心致志的,还很奇怪地望着他若有所思。王大为注意到他的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杨汉生从来不这样做,他很注意自身的清洁,也很注意环境的卫生,为什么会这样?很奇怪的,肯定是**以后养成的恶习,而且一直拿着熄灭了的烟头在破旧的课桌上胡乱涂画。动作很奇怪的,王大为猜不出他究竟想暗示什么,杨汉生最终还是说话了:大为,其实我应该给你写**的那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更显得恰当一些,你说呢? 我记得您写字从来都是凭兴趣的,就我看来,那可能就是您写的最好的一幅字了。王大为心猛烈的跳动了几下,他克制着想进一步询问的冲动:杨叔你忘了?我就是喜欢那句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才留下来的,您还笑话过我是夺人所爱呢。 可不是的。想起了以前的幸福时光,杨汉生变得有些笑容了:要不,那就早被你父亲带着飘洋过海到另一个国度去了。 好了。破损的房门被凛冽的北风吹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咳嗽了一声:时间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也该走了。杨汉生拖着沉重的身子站了起来,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习惯的伸出手来,这是他想抽烟的动作:记得婷婷的生日吗? 记得。王大为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盒红金龙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再给他点燃了一只烟:小魔女的生日谁敢忘记? 如果……我不在了,记得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些小玩意,小丫头总是喜欢过生日。杨汉生脸上露出一些怜爱之意,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念念不忘的:婷婷从小就最喜欢你这个哥哥,你就把她留在你身边吧。
知道了。王大为感到心里像针刺的一般生疼:我会的。 那就拜托你了。杨汉生向他摆摆手,迟疑了一会,他还是说了出来:对你父母说声对不起,……如果有机会,对你白姨也说声对不起。 杨汉生被武警战士带出门去,高大魁梧的身影在墙边一晃就不见了。 那一天,王大为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从那所座落在光秃秃的山*的废弃的小学里走出来,两只大警犬趴在学校里虎视眈眈地目送着他。北风呼啸、风把*枯的蒿草吹得东倒西歪,阴云密布,天阴沉沉的,看得见送他来的那辆切诺基就在远远的山脚下颠簸着向市里驶去。他就明白邹明的冷静分析和巧妙安排了。他是有意把王大为丢在这荒凉偏僻、无人又无车的大山深处,根本没有办法迅速地回到市里去,也不能赶回家寻找杨汉生话中暗示的某些**。而等到长途跋涉的他筋疲力尽的返回市里的时候,邹书记和他的同事们早就把他和杨汉生的谈话录音反反复复的研究的十分透彻了,而且阴沉着脸站在他家楼下等着他呢。一定是这样的,但他不甘心,他从来就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等到转过一个弯,山*上那所小学里的人已经看不见他的时候,王大为开始奔跑起来,他从来就是一个行动坚决的人,跑起来急如狂风、大步流星,他好像从杨汉生的话里也听出了一些东西,很模糊、不确定、究竟是暗示还是随口发发感慨?或者也就是对杨婷婷的一些嘱托、一些疼爱,不管怎么样,他得赶在邹书记之前先回到家里看看究竟,但他从来没来过这里,对这一带一点也不熟,刚才来的时候,他坐在车里还是留神注意了一下,这里离大路至少有十公里之远,况且他根本不知道是否能在大路上碰上过路的车辆。 他像旋风般的飞快的冲下山,转过一个山脚,就看见一辆红*的爱丽舍出租车停在草丛里,车牌上的00520令他喜出望外,车*的那个贴着一条胶带的*灯更是使他欣喜若狂,这可是熟悉之机的,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碰见,那胶带还是杨婷婷粘上去的,为此,还缠着老贺教她开车呢,小魔女的理由很充分:凭什么就我一个人没有驾照?贺大哥,你是不是感到有这个义务和这个责任呢?果然不出所料,当他拉开了车门的时候,老贺的那张络腮胡子的脸就在《峡州晚报》后面露出来。 贺哥。王大为张着嘴在喘气: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樊队打电话告诉我的。老贺两边望望,很快的发动了汽车,车轮慢慢移动了:他说你放回来了,说这里没有车,怕你不能回去,打电话叫我来接一接。 贺哥,快点!王大为如释重负,他欣喜地冲着老贺一笑: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能开多快就开多快,我有急事得赶回去。 系好安全带,能够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还是要注意安全。老贺也冲他一笑,嘱咐道:我们今天也来飙一回车看看。 贺哥踩下了离合器踏板,档位换的*净利落,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发动机开始轰鸣起来,车轮的摩擦发出了尖利的啸声,猛然之间,王大为被一股强大的反推力死死的按在了副座上动弹不得,他发现这辆东风雪铁龙的爱丽舍三厢出租车突然变成了一头凶猛的猎豹,精力充沛、*劲十足、飞快地向前奔驰,而且越来越快,根本没有顾及还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还仅仅只有一车宽的小路上。 的士一下子变成了舒马赫开的那辆法拉利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