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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此间少年行

    放眼南国,我出生自成长的这草原,我所爱的晴朗日子里的策马飞驰,恨的阴雨绵绵中牲口衰病,到这头来,就都没有了。

    他们的影子就消失在我右手那把正在滴血的骨匕上,连着我过往的记忆一起。

    现在,我站在粗糙而隆重,挂满了兽骨、尖牙、利爪的比武台上,在整个部落正中间。

    周围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口哨声。

    我知道,那很重要。

    甚至这些带着七分人的恶性,两分调戏,只有一分尊敬的喝彩,比刚刚落败在我手里的那人更重要。

    匕首上的没有凝固而滴下去的血,一滴一滴的,滴答,滴答,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水洼。

    我很焦急。

    那人怎么还没死!

    抬头看去,见他久经风霜而皮肤粗糙的右手捂住那被我开出来一个洞的胸口,里面的血止不住地流,将他身前的地上染红一片,而他踉踉跄跄的,明明那十几年来从未改过的严肃的脸都苍白了起来,失掉了血色,为什么,他就不死呢!

    “你怎么还不死!”我直接骂了出来。

    他没有开口,而是用眼神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那一双曾经掌控了这部落几百人,上千牲畜,从来没出现过慌张的眼睛,此时,亦如以往。

    被他的眼睛这么看着,我只觉得心里发慌。

    “他怎么还不死?”

    底下,那些个只在腰际裹着一圈兽皮,仅当作遮羞布,却在脖子上挂满了各种野兽的牙齿制成的夸张挂饰,裸露的肌rou虬实的黑黝黝的上身涂满了各色的纹彩,也纷纷叫了起来。

    这里不比中原,这里是蛮荒!

    没必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亲亲者而远远者,拉帮结派。

    这里所崇拜的,不是亲者,所仇恨的,也不是远者,而集两者于一身的,只有强者!

    强者,理应受到族人敬佩。

    强者,理应收到族人仇恨。

    既然敬佩,就要在统一战线时,听命于他。

    既然仇恨,就要在发起挑战时,使出全力。

    而这,就是草原的规则!

    我从小就是听着这个规则,听着这个规则里那些英雄的故事长大的。

    自从我能记事起,母亲便教训我:怕天,怕地,不要怕死,也不要怕活。

    怕天,就是要敬畏天父。

    怕地,就是要景仰地母。

    不要怕死,就是不要害怕狼、不要害怕流血。

    不要怕活,就是今日。

    在我能偷偷地从在母亲背上的篓里探出头来,就曾有类似今日的许许多多个今日,就见类似今日的我的许许多多的今日之我,站在这高台上,面对着比狼,比流血还要可怕的存在。

    那就是——大人。

    我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飘回了远方。

    记得在这个部落里,只有三种人:大人、女人和小孩。这三种人,女人往往活得最长,而小孩却死的最早。

    因为小孩有类似的今日,而女人没有。

    每个部落的孩子十六岁算成年,过完生日的第二天,他就必须抉择一个大人,站在这武台上。

    两个人上去,却只允许一个人下来,下来的那个,将从小孩变成大人,或者大人继续是大人,没有下来的那个,就会变成尸体。

    从表面上看,这个抉择并不公正,因为大人有拳头,但是,这就是规则。

    丧失了力量的大人,就像是爪钝了,牙掉了的老兽,上天都嫌弃它,所以让他困死,饿死。与其等到上天的制裁,还不如让那老皮给幼兽磨爪,用那老骨给幼兽撕咬,然后幼兽站在它血迹斑斑的尸体上,继续仰天长啸,表明自己一族仍然是这片草原的王者!

    这就是规则!

    我还记得,在这个部落里面,是没有“父亲”这个称呼的,少女长成时,狂躁的男人如野兽一般互相撕咬,最终决胜出胜者,来控制这一切,就是抢亲,走婚。

    追根溯源起来,族里的大半孩子,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在哪个晚上种下的种呢?

    唯一可靠的,就是母亲。

    而我的情况有一些特殊。

    我不依照这一份规则。

    据母亲说,她与一人,因战乱时,自中原边际某城,被草原大军掳到了这里,他们被当作战利品一般分配后,到了这偏远而神秘的部落里。

    母亲没说那一个晚上,与她一起被掳来的那人,那个文弱得只能拿得起扇子的书生,是如何拼死地保护了正怀着我的她。

    我只知道,那一晚过后,那人就当上了这一族的族长。

    听母亲说起,这十几年间,他一直在改变着这部落。

    人们开始不再共享女性,他管这叫:婚姻法;

    人们开始使用兽筋来做能远距离射击的工具,他管这叫:弓箭;

    人们开始使用某种奇特的方块记号来记事,他管这叫:汉字;

    人们开始裹上兽皮,掩住隐蔽的的部位,他管这叫做:内裤、XX巾、胸X;

    人们开始住上了帐篷,第一次明白怎么利用被闪电劈中的枯木残骸来再生活取暖,他管这叫炭火;

    人们开始搬离其他的部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不再那么依赖潜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的生活方式,而是开始圈养起了牲畜,他还带头还种下了一些古怪的植物,而他管这叫庄稼;修了一个小帐篷,他管着叫厕所。厕所下的大坑里的那些东西,他管它叫做金坷拉。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唯一没有改变的,不仅有今日这武台上的规则,还有周围那些个人一如十六年前的喝彩与欢呼。

    “你输了。你输得很惨。”

    突然讲起十六年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语言,感觉很自在,就像是心里藏着的一个大秘密一下子全部宣xiele出来一般。

    我见到,他愣住了,接着,他又释怀地一笑。吐出了一口血来。

    “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我在这异界的父亲,竟然也是穿越者。”

    “我想起了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说这话时,我见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儿血色了。

    我笑道。

    “前浪死……”

    “死”这个字刚出口,就听他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向前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