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当天朱厚照回了东宫，一进门见一太监跑过来跪下：“太子爷，陛下来了，在书房等太子爷。”朱厚照大惊。父皇极少来东宫，平日也就是每月召去三五次问问话，今天忽然前来不知有为何事，难道又是那几个老师到父皇那里告状了？ 朱厚照慌慌张张跑回屋子，换了件衣裳就去了书房。朱厚照心虚，一进门就跪下了：“孩儿叩见父皇。” “起来吧～！”弘治看着跪在地上的爱子，大半月不见倒是显得精神了许多，走起路来也比原来有劲了，到底是长大了，自己一直还在把他当作小孩子在。 “衣衫不整的，今天做什么了都。”弘治淡淡的问道。 “禀父皇，孩儿今天练球去了。” “哦，就只是练球去了吗？” “这个...”朱厚照知道今天的事定是有人偷偷禀告了父皇。 “李老师说你多日未能去文华殿了，他告状都告到朕那里去了。”弘治哼～了一下，责怪之意立表。 “父皇，孩儿这几日练球练的辛苦，能不能等蹴鞠比赛完了再去啊。”朱厚照开始撒娇了。 “练球有练到水里去的吗，出了事怎么办。”弘治陡然一下子音调大了许多，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这万一.....“是那个奴婢做的事，今天朕非要打死他。” 朱厚照很少看见父皇生这么大的气，连忙迎面跪下，道：“父皇，不怪那个奴婢，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你自己的主意？哼！以后不准去练球了，你给朕好好待在宫里面。” “不行，父皇。”朱厚照一急，脱口而出。 弘治深吸口气，眯起了眼睛，朱厚照的反应出乎意料，他的忍耐渐渐到了极限,厉声道：“为什么不行？”说着弘治语气严厉起来，“你抬起头来，看看外面。” “外面的大明朝疆土万里，每日的朝政数以千计，你是做什么的，你以后是要做父皇这个位置的，你，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你要肩负起国家兴亡的责任，你不好好和李老师他们学习如何治理国政，偏偏跑去摆弄些荒谬不经，玩鸟、玩琴、摆弄市井玩意，你说，你练球都练到了什么？” 朱厚照低着头，半响，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父皇，治理国政先要有好的体魄，练球可以强体。”话一出口，朱厚照的胆子也粗了，又道：“练球可以锻炼人的意志，这些和李老师他们教的学问同样重要。” 弘治冷笑道：“朕看你练球练出了个强词夺理，你都说说，锻炼了你什么样的意志。” 朱厚照想起郭右五说的那些话，壮起胆子道：“通过练球孩儿学会了自信，还锻炼了孩儿如何去面对挑战，孩儿还知道了团结的力量。” 弘治听了颇感诧异，简直不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自信、挑战～！自己做了十几年皇帝知道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他仔细地打量着朱厚照，朱厚照这时抬起了头，眼神里不再是畏惧。 “你明白什么是自信和挑战吗？”弘治此时语气已是平和了不少。看到朱厚照坚定的点头他非常欣慰，同时也好奇，“说与父皇听听，这几日你们都怎样个练球的。” 于是朱厚照一五一十的把在仪卫司练球的情形说了出来....弘治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聊了大半个时辰，弘治这天很是高兴，晚上还极少见的在东宫留膳。 //////////////////////////////////////////////// 当天回去后，俞文赞拉住了郭右五，“三弟，今天晚上二哥请人吃饭，你也去去。”郭右五有点吃惊的道：“二哥什么时候好客了，大哥去不？”俞文赞笑道：“怎会没有，大哥他天天都在我这里转悠,无奈你这些时忙的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郭右五想到刘万年到处找人喝酒的神情就想笑,“对了，二哥你什么朋友啊。” 俞文赞说：“算不上朋友，见过几次,那人也是豪爽的很，他对你的《武穆遗书》很感兴趣。” “哦，那人定是个武人吧。” “呵呵，那人进士出身，现任兵部主事，算是半个武人吧。” “嘿，进士！了不起，我倒要认识认识。”这时候的进士国宝似的，个个都是才华横溢。 “是啊，我同此人聊过几句，此人胸怀大志，好言兵，且善射，其学术思想犹让二哥佩服。”俞文赞认真的说到。 “哦，能二哥佩服的人肯定不简单，他是谁啊？” “王伯安～！” 一路上郭右五再也没说过话，他知道他马上就会面对的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物，他现在是满心敬畏。 还是在第一春，一进屋子就看见刘万年和一男子聊的正欢，二人一进去刘万年就起身介绍：“来，伯安兄，这就是俺三弟，你们认识认识。” 男子起身，微笑拱手，道：“久闻文赞兄、万年兄有一位三弟，见识学识传至大家，伯安今来讨教了。” 郭右五客气还礼道：“久闻伯安兄文武全才，右五有幸了。”数人落座。谢老板今天心情不错，炒的几个菜是又快又好，四人大为满意。刘万年直接就抱了四个坛子过来，呵呵笑道：“倒酒倒的麻烦，一人一坛子算了，呵呵。”四人俱是豪量之人，也没多说话，一掌拍开坛盖，顿时满屋子酒香四溢。 喝酒的时候郭右五偷偷打量同桌的王守仁，平淡无奇的面容，微微消瘦的身体，还有就是，脸上无时无刻都在淡然地微笑，笑容不做作，恬静致远，颇能感染人。这是一个平常的男子，如不是耳闻，怎么也看不出这男子竟然有着极强的意志力和超越凡人的思想境界。 王守仁端起了碗：“闻得令师英雄豪杰，在下敬令师。” 郭右五举碗道：“多谢伯安兄。” 王守仁喝完，兴起，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辈若能如令师般沥血塞外那是何等荣光。”烈酒催人血气方刚，四人俱沉浸到先辈们兵戈铁马的传奇中了。 “铙吹动，袍生雪。军威壮，笳声灭。念祖宗养士，忍教残缺。洛鼎无亏谁敢问，幕南薄薄膻腥血。快三朝、慈孝格天心，安陵阙。”俞文赞用筷子敲着碗沿，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 刘万年听得痴了，捧起坛子猛灌了一口，笑道：“俺得寻个机会去边军，杀杀那些鞑子。” 郭右五笑了：“大哥性情中人，但你现在去只能杀得十个鞑子。” 刘万年眼睛一鼓：“怎么了，三弟你就杀得十一个鞑子？” 郭右五指着王守仁，道：“你和伯安兄多学学带兵之法就可斩得万首了。”说着举碗对王守仁道：“闻得伯安兄少时言——但有兵将数万，吾当讨平鞑靼！右五佩服。” “少时狂言，让右五兄笑话了。”王守仁难得的腼腆了一下，又道：“我朝九边陈兵百万防御千里，仍招致鞑子每每嗜欲掠夺，近日闻得文赞兄聊起令师之《武穆遗书》，伯安大有感悟，望右五兄赐教。” 郭右五身体往后面靠了靠，缓缓道：“鞑子俱民，平时不从农作，一旦天灾人祸就是衣食俱无且有灭族之灾，请问，如果在座的是鞑子又会如何？” 刘万年骂道：“自己没吃的就抢别人的，还要杀人放火的，那是强盗。” 郭右五笑道：“强盗又怎么了，撑死的也好过饿死的啊。” 俞文赞说：“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我等汉人俱做不出此事的。” 郭右五随即反驳：“那是你，要是我快饿死了我也会抢别人的，自古法则弱rou强食，万物皆如此！狼不吃羊狼也会死，狼也要抚儿养女，狼有何错？” 王守仁倒是清醒，没在上面纠结，道：“难道我朝只有逆来顺受，令百姓涂炭。” 郭右五哼了一声：“难道现在不是吗？” 王守仁认真道：“请右五兄指教。” 郭右五拍了拍桌子，道：“吾师以为，我朝之陈兵百万防御千里那是战术层面的东西，战术是要服从于战略的，战略上的失败才是问题的关键。”众人第一次听到战术、战略这个词，王守仁眼睛放亮，目不转睛。 “凡事要看事物的根本，鞑子与中原自汉室起就狼烟四起，源于我刚才说的鞑子的生存状况。一旦中原势强鞑子就会跑得远远的，一旦发现中原有便宜可占就闻风而动，随之就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腥风血雨，中原大地惨遭涂炭。”三人纷纷点头不语，这是大实话。 “如此一来，我们就清楚了为什么和鞑子一打就是几十年的原因，下面我们就要研究战略了。吾师把战略分成三个级别，目前我朝之陈兵百万防御千里是最低的级别的，这里面的情况伯安兄最是清楚。” 一代人杰王守仁此刻像学生样的点了点头，深恐打断了郭右五的长篇阔论。 “高一点的级别就是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汉室李广、卫青、霍去病，唐时苏定方，宋时狄青，一代名将能千古流芳俱是如此。他们做到了主动出击鞑子，使得鞑子数十年不敢入中原半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楼兰是哪里，楼兰是鞑子的腹地啊。” 说到这里，四人皆拿起坛子大喝了一口。不破楼兰终不还！多少少年的雄心壮志。 王守仁态度恳切道：“请教右五兄，最高级别的战略是什么。”说到“最高级别”的时候，王守仁的语气都有点颤抖了。 郭右五道了：“最高级别的战略前人也曾经做过，但是做的不彻底。唐时玄宗同异族和亲就是最高级别的战略。” 三人同时惊呼：“哦～！” 郭右五继续说道：“和亲的目的就是同异族联姻，大家既然是亲戚了就不会亲戚打亲戚的吧，但是不要忘了，和亲只是一时解决了战争，没有彻底解决战争发生的原因和根结。” 王守仁领悟力不是一般的强，道：“战争的根结是鞑子非常脆弱的自我供给能力吧。” “对，鞑子每日饥寒交迫，眼瞅着中原大地丰衣足食，当爸爸的和亲了不来抢你的，做儿子的总可以来抢你的吧。” 王守仁又问道：“那怎样算是做的彻底呢？” “和亲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帮助他们解决生存的问题。汉人有悠久的文明，还有悠久的农耕文化，通过传授农耕文化，帮助他们实现自给自足。另外，我们汉人还要和他做买卖，让他靠交易就可以得到用战争才能得到的东西，比如米、盐、布、茶等。最后还要传输中原文化，先使之认同我汉民族的文化和文明，徐徐图之，使之逐渐同化到我汉民族中来，最后就是把他收复为我国。” 王守仁追问道：“鞑子反复无常，今日俯首称臣明日刀兵相见怎么办？” 郭右五道：“饭要一口一口吃，把他收复成我汉民族不是一天半会，得花个几百年。再说了，中原哪朝还有造反的呢，况且是异族？” “几百年......” 郭右五笑道：“最快也要一百多年！” 王守仁黯然道：“我辈是看不见了。”又道：“右五兄以为我朝现在的‘战略、战术’应如何应对？” 郭右五道：“你我几人都是朋友，都是赤胆雄心之辈,我们就随便聊聊,说错了当我放屁啊。” 三人大笑。 “我刚才说过，我朝现在的战略处于最低的级别，就是处处防御处处被动，我朝就得提高自身的战略意图，但是短时又不可能再出个盖世的名将，怎么办呢？就要加强情报收集能力，加强了情报能力，就可探得鞑子的每年生产生活、天气变化及军事动向，一旦其准备来中原抢掠就提前出动大军主动迎战，让战争发生在远离我境内的地方。这在战略上就叫使敌在我方最愿意的地方发生战斗，一旦战争发生在我朝境内就算我朝打赢了，也会瓢尸千里万民涂炭。” 这道理即深奥也直白，三人听了头点个不停。 郭右五又道：“然后还要进行最高级别的战略意图。就是你打也打不过我，但是我还是愿意和你做买卖，让你能够得到你想依靠战争来得到的东西。你不是没吃的吗，我卖你粮食，你没衣服穿我卖你布匹，并且鞑子内部也是部落组成，我朝可以拉拢一部分听话的，严厉打击那些暴虐的。长期下去，鞑子里面愿意到中原来抢掠的就会越来越少，而愿意同我大明和睦相处的便会越来越多，我大明的边境才会少些战争。” 王守仁激动的站起来朝郭右五一揖，叹服道：“伯安若能有一日同右五兄并肩作战必无憾已。” 郭右五举起碗：“愿有一日你我兄弟四人并肩作战。” “好～！”豪言一出，四人大干了一碗。 王守仁微笑道：“平日我观人称京城少年豪杰辈，大多浮夸之人，不以为齿。现才知右五兄大才，方觉之犹可笑。伯安不及兄！” 赫，这评价够高的。郭右五笑道：“谁说你伯安不及了，我观之京城豪杰辈出，这小小的第一春就坐了四位，不是吗？” 王守仁没有郭右五脸皮厚，站起来道：“不敢称豪杰，今日右五兄教我甚多，期以朋友待伯安足矣！” 郭右五连忙起身，“你伯安不是这般做作之人呀，你再客客气气的我给你跪下了啊。” 王守仁大笑：“右五兄真豪杰，伯安知道了。” 俞文赞也站了起来，“你二人都是豪杰，都坐下吧。” 刘万年一拍桌子，“来，几位豪杰，喝了半坛子先。”众人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