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劝返
素素先是怔了好一会儿，呐呐地，觉得说不出话。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声音，歇斯底里地对慕藉咆哮道：“慕彻死了？！你说慕彻死了？！” 一夕之间，不，只是短短后半夜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彻醉酒猝死？可笑！昨晚上他只顾着看贤妃罗氏，根本就没有喝酒！滴酒未沾！ 箭疾复发？绝对不可能！采枝明明已经用银针为他护住心脉，些许点刺激，岂能那么容易要了他命？ 重要是，她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那么随便就死掉？ “把你话吞回去，我慕彻没有死！他怎么能死？前几天他还跟我说，让我只管攒好嫁妆，其他，一切有他……把你话吞回去！吞回去！吞回去！吞……” 咆哮怒吼声音戛然而止。 慕藉拧着眉头轻叹一声，拂了拂被捏皱龙袍，挥挥手斥退梁伦。接过被手刀劈晕素素，打横抱起，想送她回合黎宫。才走到门口，忽地顿住脚步，对候门外梁伦吩咐道：“你去请三皇子过来……” 所以，当素素再度转醒时候，人已经宫外颜府，汐晚楼自己闺房里。床前守候着茗妍、裴氏，以及颜老太。 见她醒转，颜老太挥手，斥退儿媳妇和丫鬟。一双锐利清明眼，只直直地盯着孙女儿看。 素素仰着头，看着熟悉、久违，自己床，还有床顶粉色纱帐。泪水扑簌簌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落眼角，趟过鬓发，滴落枕上。“啪”一声。一如她心碎声音。 “祖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欢儿无悔！” “你……唉……” 颜老太走了。 素素笑了笑，唇角扬起弯弧，落寞如勾月。闭上眼，屏息凝神。 三清圣主带着千年不变慈爱笑意，高高上，俯视芸芸众生。仙钟圣鼎齐鸣、香烟云雾缭绕。嗡嗡念诀声中，慕彻端跪蒲团之上，接受戒录加持…… “茗妍！茗妍！准备马车，我要去祁阳三清观！” 素素大喊着。一股脑儿跳下床。趿着鞋子屋里乱蹿，拿衣服找梳子，一时间竟觉得只有两只手。完全不够用。心下只不停地念着：慕彻，等我！等我！ 而她却不知，自从宫里被梁伦劈晕，直到方才醒来，已然过去整六日——期间颜家人一直用蒙汗药阻碍她转醒。 当初卫护送她来到慕彻出家祁阳三清观。已是九月初。 “大姐，相见不如怀念……你真，要上山门？”初卫问她。 素素点头，深吸一气，提敛裙裾，徒步上山。 初卫见此情形。便也不再多问。叹息着摇了摇头，跟上她。 秋雨绵绵，石阶路滑。 “小心！”初卫伸手搀了她一把。见她跌跌撞撞，连路也走不稳当，索性俯身，拍着自己肩膀，对她道：“上来。我背你。” 素素揉着刚刚磕疼膝盖，咬着唇。摇头拒绝。只搭着他手臂，坚持自己走。 初卫心叹一声“何苦”，唯有张开手臂护她周全。 三步一滑，千辛万苦，总算到了山上。未及初卫与守山道士交涉，素素径自放开嗓门大喊：“慕彻！你哪里！我是颜素素，我来找你了！跟我回家！” 初卫忙捂住她。 只不过，到底是为时晚矣。守山道士已然明了他们来意，又怎会轻易放他们入内？ 初卫一声轻叹，对素素低吼：“跑！”话音未落，身形已弹闪开去，接连对守山道士出招，生生为她拼出一条畅通大路。 素素怔原地。直到初卫过招间隙又对她喊“跑啊！”才回过神，冲进山门，沿着预示中所见山道奔跑，一路来到山坳茅庐外。慕彻，就住这低矮却整洁簇茅庐里。 她想上前叩门，却觉得脚下千金重，再迈不动分毫。唯有竭力大喊：“慕彻！慕彻！你出来，我是素素，我来接你回家！” 茅庐没有一丝动静。 她等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推门而入。屋里一应生活用品齐全，唯独主人不。失望地重又退出屋子，回转身，却见一人傲然站立索桥桥头。 月白法袍随风猎猎，衣袂飘飘，俊逸庄严如九天神邸。 “慕彻？！”素素上前，双手紧紧抓他双臂之上，抬眼注视着他，恳切道：“跟我回家吧，好吗？” 慕彻已经“死”了，他已经摆脱了“楚王”身份桎梏。她和他未来，也许会容易，无拘无束，也会幸福…… 慕彻面容不改，无喜无悲，无嗔无怒。掰开她双手，捏诀作揖，平声道：“无量天尊。贫道法号‘轻尘’，不是慕彻，小施主，你认错人了。” “轻尘？这算哪门子法号？明明是个女人名字啊！”素素失笑，指着他脸，指尖沿着他面部轮廓勾勒一圈，道：“别闹了好吗？假死也玩过了，出家你也玩过了，玩够了就跟我回家去吧，好吗？” 慕彻仍然一本正色，不为所动。“贫道乃是出家人，尘世之中，并无贫道家。小施主，你要贫道归往何处？” 素素眨了眨眼，呷嘴，沉吟道：“是了，你楚王府已经被慕年榕占去了……”忽而又笑道：“没事，反正那也只是一座府邸而已。等咱们回京，再重置一座大豪华就是了。你跟我回去，我总不会让你无家可归。你就跟我回去吧，好吗？” 她自顾说着话，却未留意到，当她说到“你楚王府已经被慕年榕占去了”时，慕彻陡然凝滞呼吸。 慕彻面色依然波澜不兴，缓缓地摇了摇头。“小施主，你认错人了。贫道法号轻尘……” “好好好，轻尘！轻尘？行了吧？”素素打断他继续重申身份节奏，故作轻松地嗤笑他道：“你看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家给你取个法号都是用女人名字。” 慕彻静如枯木，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素素无可奈何，睨着他，道：“跟我回去吧，好吗？你看，你留山上，那些老牛鼻子都欺负你，拿个女人名字唬弄你。” “小施主，请自重。山中道长皆乃得道之人……”慕彻声如秋水，清冽纯净，念着素素“冒犯之罪”。 素素却不理会他数落内容，心下只喜他总算说了点不一样！眉心一挑，妥协道：“好好好，我不说你那些‘尊敬道长们’坏话了，这样总行了吧？” 慕彻这才收住话头，闷声作罢。 看着他样子，素素不由心叹：从前怎么没见你跟我说过这么多话呢？ “你出家，是想皈依真道，修道得道，是不是？”她问慕彻。 慕彻不表态。 素素只当他是默认，撑起如花笑靥，哄他道：“如果你想修真，我认识一个很厉害，很正宗修真高人，你跟我回家去，我就把他介绍给你，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天狐老祖，不过，管他呢？先把慕彻哄回家再说！ 慕彻嘴角抽了抽。心说，我是三十多岁大人，不是三岁半孩子。 他自然无从知晓，素素确认识这么个人物……或者说是“动物”。 素素千言万语说，终是劝他不回，心也逐渐冷了。放下生活童话幻想世界里幼稚心态，正色对他道：“真不跟我回去？” 慕彻一手捏诀，又待老话重提。素素赶忙抬手打住他，馁声说：“行吧，既然你不想走，那就不走吧。” 你不走，不代表我不来！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踏上索桥。原本打算走得潇洒一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迎风掉落。 初卫桥对面等她。 素素顿住脚步，抬手想擦干眼泪，想缓和一下情绪再去见他。只这一分神，倒惊觉山中风景之美——云雾缭绕，仙气四溢，如梦幻般亦真亦假，美不胜收。 “真美啊！”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抓握这凝结成雾水珠子。却听对岸初卫突然朝她大喊：“大姐不要！”同时，只觉脖梗上重重地被人劈了一掌，眼前一黑，瘫软下去，倒进一个坚实怀抱。 慕彻打横抱起她，送她过桥，到初卫面前。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对初卫道。 初卫拱手作揖道一声“多谢楚王相救我jiejie”，便要接过素素。 慕彻径自抱着素素沿山路走下去，“我送你们下山。” 初卫扭头看了一眼悬架半山空索桥，只觉后脊背直发冷。若是方才楚王出手晚一步，大姐从这里跳下去…… 心有余悸地甩甩头，不再多想，追着慕彻下山去。 马车载着昏迷素素和他，离开祁阳，沿来路往江寒折返。一路上，他总想一句话，慕彻对他说，“宫廷斗争是什么，你jiejie不懂，难道连你也不懂吗？” 耳听闻着细微嘤咛声响起，掠眼见素素似有转醒迹象，他微微一叹，取出帕子捂了捂她口鼻。 “大姐，对不起，我这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