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殿最深处，主座下，云清豁然起身，透过晃得他眼睛有些花的魔法灯光，他看清了殿门口的人。 云璃也微微一怔，但随后，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终于明白，暗香所说的，让舆论倒向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这样的代价，对于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来说，太大了。 但她有颗饱经沧桑的心，可以从容地应对这一切，连没有神职人员证婚的婚书她都没放在心上，接下来无论会发生什么，她都做好了准备。 月光下，那个人身穿金色的魔法袍，材质是最上乘的圣痕丝绸，手持镶嵌七颗魔核的胡桃木法杖，一头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脸如寒冰般冷峻，眼神如利剑般锋利。 而他身边，是一只小小的幼龙，正围着他调皮地打转，虽然很急，他的额头也都是汗珠，但他也在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凯兰华——云璃不用搜寻记忆，就能猜到这个人是谁。 “凯兰华皇子，很高兴你能及时赶到，亲手为紫荆公爵戴上订婚戒指。”为首的使者对着凯兰华行礼之后，弯着腰，双手将订婚戒指呈了上去。 “不——”凯兰华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戒指，而是一声不吭的云璃，他很奇怪，这位东大陆最年轻，战功卓越，以狠绝闻名的公爵，会这样轻易在命运面前低头。 “我反对这场婚事！”凯兰华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切入主题。“所以，这卷婚书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或许以东大陆的人看来，婚书上有神职人员的签章最重要，但凯兰华却知道，他的父皇，是真的铁了心要让他娶这位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紫荆公爵。 西大陆崇尚的是婚姻自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逼迫他娶一个他并不了解的女人。他不针对紫荆公爵，无论是谁都一样。 大殿里，再次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所有的目光都定格在云璃身上。 “那。殿下的意思是。想要毁约？”千代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的脾气真的很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曾生气过。但现在。他甚至想让这个少年从他眼皮底下彻底消失！ 他有他的骄傲。他崇尚每一个西大陆人都珍视的自由，平等。可他有没有想过，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会给那个被他悔婚的女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或许在西大陆，这不是多大的事，但在东大陆，一个女孩子名声被毁，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 “这不是毁约，缔结婚约的时候我原本就不在场！”凯兰华同样争锋相对。 “但这上面有光明神殿的签章，如果你想毁掉，就是与整个光明神殿为敌！”千代也不管暗黑大祭司在没在场，也没有多少尊重。 所有人都可以沉默，他不可以。 为云璃出头的人，应该只有他了。不是其他人不想说话，而是说不出话，而他身上有永昼之轮，可以免疫绝大部分的负面法术。 其实，云璃中的只是一种迟缓术，她可以说话，但她的动作已经被无限放慢，一个小时都别想吐出一个字。 原本，威胁人是一件很可耻的事，这样的处事方式他很不齿，但也依然去做了。 “你现在还不是大祭司，又怎能随身携带神殿的圣章！你的意志，又怎么可能代表整个光明神殿！” 凯兰华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谁敢这么威胁他。 光明神殿，很了不起吗？的确很了不起。可惜，上一任大祭司退位不久，现任大祭司只是一个一阶的大魔导师，光明神殿真的想与一个帝国为敌，还得掂量掂量。 毕竟，七大神殿是相互制衡的关系，比尔马克帝国斗不过光明神殿，但也可以让它元气大伤。 大不了是颜面的问题，也就是亲自上门致歉，再接受惩罚就够了。毕竟，比尔马克帝国几乎所有的民众都信仰光明神，颜面上还得过得去。 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至于代价是什么，不用考虑太多，太瞻前顾后只会让将来的自己更加后悔。 暗黑大祭司什么话都没说，至少，有他在，两人还不至于动手。 一个是光明神殿的圣子，一个是比尔马克帝国的皇子，他们二人有什么冲突，对光明神殿最不利。既然不利的是光明神殿，他又为什么要去管？ “他为什么就不能携带光明神殿的圣章？” 这一次，站起来说话的人，是一直埋头吃东西的苏冉君，她自然很乐意看云璃倒霉，也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可是，当云璃倒霉到连尊严都将被践踏的时候，她还是坐不住了。毕竟，苏珊曾经服侍过她那么多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云璃，是苏珊当成女儿一样疼的人。 “暗黑神殿的圣章也在我这里，怎么？你有意见？需不需要我在婚书上再签一次章？嗯，我不算神殿的人，暗苏，你来签。” 暗苏，也就是暗黑神殿的大祭司。是她一手养大的，原本也姓苏，只是成为圣子之后，就改名了。 不知为什么，他以苏姓为名，念起来有些怪怪的。 暗苏原本正在暗喜，听到苏冉君的话，似乎迎来了当头一棒。如果她不出声，他都差点忘了这个老妖婆还在大殿上！ 这个章？到底还签不签？签了很不利，不签会很惨。 要打，他是绝对打不过这个成名数百年的老妖婆……更重要的是，苏冉君不会真的把他打伤，但绝对会让他下不来台。 这个老妖婆什么都做得出来。惹得她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暗苏虽然只犹豫了一下，但也让原本就对峙的千代和凯兰华脸色都变了。 云璃的表情依旧没变，这让云清很痛心，他以为他可以护住她，保他一辈子都不受伤害，但他却可以犹豫这么久。 但现在，已经不用犹豫了。 云清一站起来，在场的云家人，都齐齐地站了起来。包括云家最有权利的老祖宗。都站了起来。 “冉君冕下。谢谢您送给璃儿的成人礼，也谢谢你为她做的一切。” 云清走到云璃面前，轻轻地抚了抚云璃散落的发。 这三个孩子，辛苦了。 今晚很奇怪。丛场面变尴尬之后。她们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表情都麻木得有些可怕。他们只是孩子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为什么要这么为云家着想。 凯兰华皇子的地位是很尊贵。不用看得起暗閔国，不用看得起云家。 但在他心目中，仅凭凯兰华亲自来到这里退婚，仅凭他刚刚对光明圣子说出那么不尊重的话，他就确定，这位皇子——配不上他的女儿！ 云璃是他的女儿，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她都是。 “可是，您的签章真的不用了——”云清面对苏冉君，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璃儿，你说话吧，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云家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云璃的鼻子有些酸，她的情绪很难有波动，而现在，所有在场的云家人，都来到她面前，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无条件支持她。 她可以为了云家承受这么大的侮辱，云家也可以和她共进退。 就连那位失去双臂的二叔公，她刚回云家时，他还为难过她和云瑛。但现在，他依然站在了他面前。 他没有反对。 云家内部可以有矛盾，但一旦有外人欺负，他同样会站出来。云璃确定，这位二叔公不是为了面子，或者迫不得已才站在这里。 云璃的脑海中灵光一动，既然他们能动，就说明……这是暗香暗许的。 果然，当云清的话音一落，云璃发现，她也可以动了。云瑛和乔维娜没有说话，握了一下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第一反应，云璃就是祭出伊伽贝拉之歌，她先是对着苏冉君行了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凯兰华面前，问他：“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宫廷礼仪要求的标准微笑，声音也很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我不会娶你。没有谁能支配你我的命运，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但你相信，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沉默得有些诡异的女孩子，会让凯兰华感到这么不安，他也是这时才看清，她的眸子，竟然是罕见的紫色！ 按理说，在这样的魔法灯光下，很难看清楚眸子的颜色。 云璃把订婚戒指向上一抛，那块蕴藏了婚书的魔法宝石也被她抛到了空中，“光明神在上，您虔诚的信徒在此起誓，今天与凯兰华了结的都是私人恩怨，无关帝国。婚约缔结，是温莎皇帝的恩赐，是暗香女王的厚爱，是圣子殿下的仁慈！什么时候凯兰华能够打败云璃，婚约什么时候生效！” 在这片大陆，立誓并不是随便说说。 最隆重的起誓是以创世神的名义，但很少有人会那样做。大部分人，尤其是神殿的人，都会以所信仰的主神的名义起誓。云璃加入了光明神殿，信仰的也自然是光明神，这样的立誓，一生有三次机会。 莹白色的圣光突然洒满了整个大殿，漂在半空的魔法水晶折射出婚书的投影，刺目的圣光灭了之后，婚书上多了一行字。 也就是婚书成立的条件，这是神则的力量。云璃原本也不相信，但很奇怪，她的婚书上竟然会多了一行字？ 光明神真的有这么闲？连这样的小事也管？ 誓言一成，云璃直接把魔法水晶和婚戒拍到了凯兰华脸上。凯兰华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一直到他后空翻，才躲过云璃的攻击。 但他的脸上，已经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殿下！”使者们都齐齐地跪了下来，事情闹成这样，真的不是他们能想象，能承担的。 “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凯兰华是真的怒了，他知道紫荆公爵很有心机，比他更懂人情世故，也更懂得怎样才能把他逼到绝路！ 什么时候打败她，什么时候生效？ 如果一辈子都不生效，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打不过她？ 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是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没错，他做得不对，云家需要台阶下，暗閔国需要台阶下，但是——他有他的骄傲，绝不允许他们以这种方式下台！ “你明明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凯兰华说这句话的时候，毋庸置疑，“创世神在上，您虔诚的信徒凯兰华.克尔顿在此起誓，什么时候紫荆公爵能够打败凯兰华，婚约什么时候生效！” 然而…… 然而过去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冉君最先一个笑出来，“看看，创世神则都不搭理你，看样子，你是真的打不过你的未婚妻啊！” 云璃没想到，凯兰华会这么任性，竟然为了这点小事把一生一次的机会都拿了出来。 当然，他是想用创世神的神则压制光明神的神则，他信仰的是光明神，自然可以以光明神的名义起誓，但光明神则又怎么可能承接两个完全相悖的誓言？ 所以，凯兰华以创世神的名义起誓，一生只有一次的誓言，但誓言竟然没有成，没有成？他的那次机会虽然还没丢，但这足以成为他一生的黑点。 他们还没有打，但很奇怪，云璃赢了。 “蠢货，创世神跟光明神熟，他是帮你，还是得罪一位手下的元素主神？”苏冉君笑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了，虽然事情根本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回事，但道理也差不多。 “你以为，这里还是比尔马克帝国？”云璃的脸虽然很平静，但她的眼神深处，无不体现着她的轻视。 比尔马克帝国，如果真的交到这位殿下的手里，估计会更早几百年亡国吧？她曾经活到了看到那个帝国灭亡，又怎么会把眼前这点小事放在眼里。 可是，这位殿下很认真，真的很认真，也很天真。 “我现在就告诉你，哪怕你是凯瑟琳学院的第一高手，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明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该以一种很悲愤的情绪，但云璃却很平静，不是装出来的平静，就好像是一个真正的绝世强者，在俯视脚下的蝼蚁。 更诡异的是吗，她脸上依然挂着标准的宫廷礼仪要求的微笑，让人看了忍不住脊背生凉。 紫荆大公，不会是受的刺激太大，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