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话 诡毒人（一）
好容易做出来的一桌子心血，就这样被糟蹋了！ 打翻的野菌汤跌在地上，溅了我一裤腿，我随便抖搂了两下，张嘴要骂，但刚刚抬起头，脑子里却立刻有一个声音喝止了我。 余琇莲人虽老，可并不糊涂，她这样做，必然有她的原因。在这个时候和她吵上一架，除了拖延时间，将事态弄得更加复杂之外，再没有半点用处。 我咽下即将喷薄而出的一连串脏话，抬眼朝她看过去。 老态龙钟的余琇莲勉强扶着墙壁站立着，脸上的表情除了气急败坏，更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抖，脚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余奶奶，您没事吧？”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乐平，他奔过去一把扶住了余琇莲，搀着她在椅子上坐好，接着便蹲在她身前，小声而沉稳地问道，“莫不是二宝带回来的蘑菇是有毒的？可是，双喜是个厨师，自然能轻易分辨蘑菇是否有毒，您……” 余奶奶根本连理都不理他，径自大声问道：“方才有没有人将食物吃进嘴里？” “吃什么吃，都被你全打翻了！人家好不容易对人类的食物有点兴趣，我在旁边瞧着唐双喜做起饭来也算是有两把刷子，刚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奶奶你倒好，愣是不给我这个机会，真是暴殄天物！”捧玉在旁边揪着手指头，气呼呼地埋怨道。 余琇莲冲着她的方向就是一声怒骂：“滚犊子，你知道个屁！” 我登时目瞪口呆。乖乖，这余老太平常好言好语的，一到关键时刻，还真有脾气！ “二宝！”她厉声叫道，“你死到哪儿去了？还不给我滚过来？” 我扭过头，只见那个胖大的男人好似被吓坏了，瑟缩地扒在大门边上，眼睛已经湿了。他的嘴里…… 他的嘴里竟叼着半块蘑菇！ 我虽然不明就里，但既然余老太对这件事如此紧张。必定不是好玩的。这一看之下，唬得我是魂飞魄散，赶紧扑过去给了他一巴掌打掉他口中的蘑菇，揪住他的领子喝问道：“快说啊，你咽下去没有？” 二宝哇地一声哭开了：“啥事。啥事啊？奶奶和胖jiejie都好吓人，一个个地吼我，我要我妈！” 也正是他这一咧嘴的功夫，我赫然发现。他的嘴唇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乌紫，那种颜色，不是中了毒又会是什么？ 我赶紧把他拉到余琇莲跟前。慌慌张张地道：“余……余奶奶，二宝的嘴……他好像中毒了！” 余琇莲什么也来不及说，劈手夺过二宝的胳膊替他诊脉，过了好半晌，才吁出一口长气。冲我挥了挥手，道：“幸好他还没来得及把蘑菇吞下去，毒性很轻微，等会儿捧玉用绿豆和甘草熬一锅解毒药喂他喝了，再让他好好睡一觉。不妨事的。你们其他人，可都没吃吧？” 我们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早就没了魂魄。不敢怠慢，纷纷点头称是，唯有二宝还在一个劲儿地哭叫：“我不依，我不依啊！我不在这儿了，我要我妈！”看起来精神头十足，毒性应该只是浮在表面，轻得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你妈早死了，你现在嚎丧也嫌太晚！”余老太没好气地刺儿了他一句，紧握着椅子扶手的双手，仍兀自不停打着哆嗦。我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她这样，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余奶奶，你喝口茶。”乐平一早进屋去端了一盏热茶出来，递到余琇莲嘴边，看她喝下一口之后，情绪仿佛平复了许多，便与我对视一眼，尽量柔声问道，“余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蘑菇里有毒吗？我虽然对这些山野中生长的东西不甚了解，但总归知道，蘑菇毒性再大，也不可能一沾嘴唇就毒发呀！” 余琇莲叹了一口气：“你们，当真是胡闹，尤其是捧玉！” “跟我有个毛线关系啊？”红衣服的花妖相当费解。 “哼，双喜和乐平小子刚来山上没两天，对这里生长的东西，自是毫无了解。可你呢？你可是这山上土生土长的花妖哇！我来问你，二宝今天一早，上哪打猎去了？” “就……就是离家里不远的那片林子啊，怎么了？”捧玉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我算是看出来了，有她在身边，余老太对我明显要和颜悦色许多，我“惹祸精”的宝座，终于有人继承了！ 余琇莲道：“你还不明白？蘑菇这种东西，一贯是只有阴晦潮湿的地方才能生长，而咱们住的这一处，属于空璧山的阳面，本来雨水就少，你仔细想想，这许多年以来，我们吃过几次蘑菇？再说，最近连着两个多星期都是大晴天，阳光明媚的，那林子里又通风透气，蘑菇怎可能在这种环境下长出来？二宝脑子不好使，难道你也是傻的？” 一句话骂两个人，真是高手哇！我在心里赞了一句，但随即，就感觉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笼罩了过来。 照余琇莲的话说，这段时间，山里是不容易长蘑菇的，而二宝却捡了小半篮子回来，这原本就是个矛盾。我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只山鸡身上，却没想到，这看上去不起眼的野蘑菇，竟然差点令我铸下大错。 捧玉自知理亏，钻到一边去不说话了。乐平接过余琇莲手里的茶碗，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问道：“余奶奶，你刚才是不是从那蘑菇汤里闻到了什么味道？你不如索性把这件事清清楚楚告诉我们，不然，我和双喜真是一头雾水啊！” 余琇莲点了点头：“你和双喜，拢共在我这儿住了也不过三四天吧？我知道阴司的那伙鬼差迟早会来，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来得这样快，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竟直接派出了这样的高手。刚才听你们说起煮了野菌子汤，我心里就觉得不妥，再端起汤来一闻，鲜美之中，竟夹杂着一丝隐隐的酸苦，此外还有零星的鬼气。如果汤是双喜亲手做的，那么，必定是蘑菇上被人下了毒，这种毒药，叫做番木鳖。” “番木鳖？那不是一味中药吗？”我连忙问道。 “不错，双喜丫头有见识。只是，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余琇莲缓缓道，“这番木鳖，历史也算悠久了，从古至今，被很多人用来医治疾病，但同时，也被当做剧毒的毒药大规模使用。人只要服用一定量，先是会头痛、呼吸急促、慢慢转变为惊厥抽搐，直到最后，窒息而死。那锅野菌汤中的番木鳖，比寻常的更加可怕，因为它是种植在冥界当中的，如果不出我所料，它的主人，应当就是阴司之中以用毒解毒闻名的，诡毒人。” “靠，这名字太邪恶了！”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余奶奶，这诡毒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在阴司呆了三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啊！”乐平接着问道。 “嘁，人家身居高位，岂是你这种小鬼能轻易得见？”余琇莲轻蔑地一笑，“他在阴司中是独一门，唯一的工作，就是种植各种自古以来举世闻名的毒药。在鬼界种出来的番木鳖，对人类来说虽然可怕，但尚有药可医；可是，对于鬼——哪怕是借尸还魂的鬼来说，只要中了这种毒，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我刚才嗅闻那锅汤，发现里面下的毒药剂量还不算太大，可见那诡毒人还留有一丝余地，乐平小子，他们要的，是活口。”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那诡毒人是来捉乐平的，直接动手不就好了吗？何必要在林中放毒蘑菇这么麻烦？他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摘来吃？” 余老太摇头道：“这是一种试探，倘若能兵不血刃地完成任务，他何乐而不为？如果这一招没能成事，他自然会有其他的法子来对付咱们。双喜丫头，那诡毒人说不定早已在空璧山埋伏了起来，如今他身份已经被我所察觉，便不会再留余地，你们要小心了！” 说着，她突然精神一振，响亮地吩咐道：“从今晚开始，大家都惊醒些。大黄对鬼怪向来敏感，二宝你身子胖力气大，晚上和大黄一起守住大门；捧玉不要回树下歇息了，留在双喜他们的门口护着；我会在客堂随时观察各处的动向，至于双喜丫头和乐平小子，你们就呆在房间，哪里也不准去，就算是拉屎撒尿，也给我在屋里解决！” “我手上戴了金珠，现在也算是有点用处，我可以和捧玉一起……”我不愿意做一个干等在屋中被人保护的废物，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余老太冲我的方向冷冷一笑：“你懂个屁！诡毒人神出鬼没，我们根本无法察觉他究竟会从何处下手，而你，你有金珠相佑，时时留在乐平小子身边保护，才是最周全的，明白了吗笨蛋？” 我被她骂得蔫头耷脑，悻悻然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从没有天真到以为，来到这空璧山，就如同进入一个安全的盒子，那些魑魅魍魉，从今往后便近不得身；我更加不会奢望，仅凭着我们几人的力量，就能够让阴司的一众鬼差知难而退，从此放过乐平。我只盼着，能够尽可能的，让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发展。 而现在，好日子终究是要到头的。这一场实力悬殊、甚至可以称作是螳臂当车的战役，或许就将从今天开始，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