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赔款３９．７５万

    天津的形势发展对郭嵩焘并不利，虽然洋人口口声声说大清朝办外交的官员之中，只尊敬郭嵩焘。但当郭嵩焘提出让大清百姓进入洋人的教堂和修道院，以使他们了解化外风俗，自己了解和得出洋人也是文明人，不至于残忍到将婴儿开膛破肚，挖眼摘心，却被以影响教堂和修道院营运，被拒绝。

    法国人只是反复扬言要求严惩凶手，赔偿损失，否则法兵就登陆占领天津。

    已经带三千淮军赶到天津的李鸿章，进退两难，继续驻扎，怕法军开战，自己苦心经营的淮军毁于一旦；若说突然开拔，又怕慈禧太后怪罪下来，顶戴不保。

    僵持中，又有谕旨发出，让沿海各处严密自保，法兵一旦登岸，立即“杀无赦”，失土则将受“严谴”，搞得守土疆臣各个人心惶惶，翘首盼望天津事态缓和。如果法兵就站在眼前，要手起刀落“杀无赦”，那也容易得很，但是大清朝海岸绵延几千里，守得了这一处，守不了那一处，法国兵的军舰，到时也不知会挑中何处风水，从那里登岸。到那时侯，守土的疆臣就只有伸长脖子等待严谴了。

    同时，郭嵩焘之前请英国调停无果，现在转而请美国调停，竟然有了些效果。原来在欧洲，英法常常是对头，互不买帐。而美国和法国隔得远，因为利益无涉，法国人也搞“远交近攻”，反倒关系好些。调停的结果，参与放火杀人的百姓自然要杀几个，被法方指明要查办的天津州县也被流放到黑龙江，赔款额暂定在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白银？”武则天问道，“这都赔的是哪些？”

    “被烧掉的房子，还有死去的洋人和教民的抚恤金。”恭亲王道。

    “被烧掉房子总共多少座？死去的洋人多少人？”武则天继续问道。

    因为敌不过洋枪洋炮，本朝赔款，从来只求息事宁人，只要估摸着能出得起，有谁去计较赔多赔少？武则天的一番追问，让几个军机大臣惊诧不已，然而让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你们几个，把本朝之前几次的赔款都列出来，和这次做个比较，交上来给我瞧瞧，我在东书房等着。”

    这个太后，简直就象吃错了药一般，忽然不只对修颐和园和要好吃好玩感兴趣，追究起赔款的计算来，就象换了个人。难道朝廷赔这区区五十万，会让她堂堂太后，从此用不上梳头油？然而既然她一个女流，尚且如此为朝廷争利，做臣子的当然也不能落后，所以文祥立即吩咐军机章京将资料查明，然后赶到东书房。

    但这仍然不能令武则天满意。她翻着几页奏折，又问：“我看从前这些赔款，也毫无章法可循，究竟每次赔款，又都是怎样一个定法？”

    对这个问题，恭亲王和文祥难以回答，只好沉默。

    “那末就是要多少，给多少了？”武则天道，“立即派人去查，如果两个洋人的国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个怎样赔法？洋人的兵舰和兵员，现在有多少在天津？”

    “太后，”恭亲王忽然跪下道，“法国人在天津的虽然不多，在南边越南等地却还有，如果从法国本土也开来，我朝实在难以抵挡。一个法国就如此，若是别的国家趁火打劫，我朝危矣！”

    这么说来，似乎区区银子，大清朝多到库房里装不下，法国人要点，随便给他点就是了。

    “那你说说，如何做法，就不危矣？每次这样赔法，洋人要多少给多少，什么时候是个了局？”武则天问道。想到她从前的驯马的三步诀「一鐵鞭，二鐵撾，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撾撾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如今对着轮船大炮，全然无用，心内不免愤恨。

    恭亲王无言以对，只有叩头。

    武则天见他如此，忽然缓和了语气，说道，“就是不能开战，难道查查别国赔款的情形也不行？法国人随便漫天要价，我们就不能坐地还钱？”

    文祥急忙应道，“自然能办，臣这就去查了来，只是熟洋务的官员大多在外办交涉，恐怕不能查得全，臣一定尽力去办。”

    两人一路出来，衣服都被汗湿了。出得宫门，恭亲王叹口气，忽然问道，“文大人，你瞧，这是福是祸？”

    文祥半晌不语，末了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去的总理通商衙门，平时总管的是通商事务，赔款向来有朝廷出面，无须总理衙门经手；何况本朝办事，谁会查到外国的旧例？因此资料也不齐全。

    文祥无奈，到曾国藩府上登门拜访，去问他府中几个熟悉洋务的幕僚。现成的记载当然没有，但曾国藩出了个主意，托人去上海查各国这几年的报纸，兴许能找到几条来做参照。

    这样发电报给上海报馆，等报馆查明后发回电报，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直到掌灯时分，文祥和恭亲王才赶回宫中。

    也不过查到三条赔款，英国和西班牙的两艘战舰在东大西洋擦枪走火，西班牙赔了英国七万五千英镑；法国在印度的侨民被杀，印度赔了十六万法郎；英国和埃及在停战后议和，埃及赔给英国十八万英镑。折合的房屋价款和人头抚恤，自然比法国张口索要的赔款要低得多。

    因此等郭嵩焘接到快马传来的谕旨，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朝廷竟然搜集了这么多有用的参照事例，来要求法国人降低赔款要求；惊的是法国人耀武扬威，明天去和他们讲价，将是个怎样的乱局？

    第二天的谈判地点，仍在美国领事馆，有美德意等五国领事参与见证。郭嵩焘一鼓作气，从接到朝廷旨意开始，讲朝廷如何希望与来华各国敦睦友好；这次的事情，法国修道院出钱收养孤儿，本来是一片好心；但有jian人见利忘义，拐卖父母双全的孩子谎称成孤儿，骗取法国修道院的酬金，所以好心竟成坏事；天津百姓孩子常常被拐，又在野地里发现弃婴尸体，因此才怀疑法国修道院拐卖婴儿，也是事出有因；天津州县有意为法国修道院撇清，只是无法进入修道院取证；出事前，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险遭法国领事枪击，仍然尽心维护，派兵护送法国领事；后来法国领事枪击民众，才致激起民变。

    这一篇话，新来的法国领事听得脸色忽明忽暗，几次要张口。郭嵩焘不让他插话，末了话锋一转，说接到朝廷谕旨，要求参照西班牙印度埃及等三桩赔款之中，赔偿和抚恤金较高的的埃及一桩，就此事件，向法国赔偿白银二十七万五千两；此外，为回报美德各国的艰苦斡旋，使事情尽快达成圆满结果，特别追加诚意金六万两，如此，合计赔偿法国白银三十三万五千两。

    艰难的话总算全部出口，郭嵩焘就此坐等法国领事回话。

    新任法国领事立即“哇啦哇啦”叫了一通。通译传过来，说法国领事已死，这是对法国莫大的羞辱；如果清朝政府不照法国要求赔偿，法国兵就将登岸。

    这一来旁边的几国领事就有点紧张了，劝法国领事不要激动，又让郭嵩焘让步，仍旧赔五十万两，反正大清朝国家富庶，不在乎这区区五十万两银子。

    郭嵩焘道：“各位领事也知道，这件事情，法国领事先有过错，我朝为避免事情发生和恶化，尽了全力。凡事要讲个公道，如今我朝的赔偿比照其他国家，已经非常丰厚，并且追加了诚意金。如果法方没有诚意，礼尚往来，我方就先撤消诚意金六万两。”

    法方自然不肯，接下来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美德等领事斡旋期间，决定由中方再追加诚意金六万，将赔款订为三十九万七千五百两。

    郭嵩焘万没有料到讲价竟然成功，只不敢露出丝毫喜色，说道，“太后派我来谈判，我对她说，各国对待我朝，都很友好，只要照万国公约行事，就不会有问题。但如今这个结果，足见各国还没有把我大清国，当成是万国中平等一员。”

    各国领事赶忙言过其实地担保说，他们确实在平等地对待大清国。

    郭嵩焘紧接着提议，为免将来重生事端，要在和约中请法国声明：以后收养孤儿不支付给送养者酬金；定期邀请大清朝百姓到修道院参观孤儿抚养情形。这两条，都被悻悻然的法国领事当场拒绝。

    但等双方签字之后出门，美国领事悄悄向郭嵩焘表示，美国修道院愿意邀请清朝百姓，到修道院参观。这令郭嵩焘大为惊讶。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解决。回到衙门，又接到任命新天津州县的谕旨。因此两三天后，公务完毕，郭嵩焘就起程回京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