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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节 石嘴困境

    第九十五节石嘴困境

    且说赫德见张又禹率部追击回匪而去。暗呼侥幸,勒转马头,只见石嘴山城外此时一片狼藉,人仰马翻,或死或伤,总有几十之数。

    贺知州迎了出来,既喜且悲,眼中泪花涟连。赫德忙问道,“回部已经退去,知州大人为何难过?”

    贺知州哽咽道,“刚刚在那望楼上,我那随从陈三正挥舞绿旗之时,被回匪击中,不料竟死了。”

    西北之地,火药枪用得少,平时贺知州在衙门里处决罪犯,刽子手还用砍头刀,贺知州常要吩咐刽子手将刀磨亮磨快,免得犯人速死不成,多受活罪。在望楼之上,贺知州见陈三前一刻还在生龙活舞、喝喝有声地挥舞彩旗。后一刻就倒地毙命,回部的火枪简直能称得上“杀人于无形”,不免有种骇然的震撼。

    刀枪水火,总是无,赫德见惯不惊,道,“尊随从为国捐躯,乃是英雄,请贺大人向朝廷汇报,表彰他英勇无畏,抚恤他的家人。”

    “不错!”贺知州稍为振作一些,道,“今死伤之人,我一定上报朝廷请求褒奖。只是如今既和回匪兵戎相见,回匪既悍且狡,今偷袭不成,难保此后不来,只怕这个冬天,从此无宁…”

    “贺大人所言甚是,”梁鸿眉头蹙紧,忧虑道,“屯军在城外搭的帐篷,毫无凭障;回匪若来夜袭,或放火,或马踏,总之防不胜防。这便如何是好?”

    “贺大人,梁状元。‘吉人自有天助’,今既能将回匪打得落荒而逃,咱们回头好好商量,自然也会有办法。”况提督大声道,“今晚就让况某来作东,置办庆功喜宴。就不知张大人追击回匪,几时得回?”

    说毕,竟是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

    若说竟能将回匪打得个落花流水,况提督只盼自己也是那率队追击之人。但谁能知道今的对阵,会是如此结局?这么一对比,自己之前对敌的畏怯,就未免有点可笑。

    之前未到宁夏之前,酒筵之间,常听同僚描绘起的血流成河、村镇死寂的恐怖屠杀,这一次竟然没有在石嘴山出现,只让人觉得庆幸不已!

    说起来是“天助”,屯军的张首领,似乎就是老天派来,帮助他况某守卫石嘴山!石嘴山只要有**万屯军,有张大人,自己只管每宰鸡杀羊。又怕什么?

    一行四人,又到屯军大营察看,只见靠西边的几顶营帐,已经被冲撞得破烂不堪,负了伤的兵勇们露天躺着,等待包扎。

    “将这些伤员,也都接到城中将养。”贺知州吩咐随从道。

    梁鸿、赫德二人连忙代为称谢。就在此时,就是蹄声得得,随即来人报道,“张大人追敌回来了!”

    四人忙迎了上去,只是马蹄所到之出,无不烟尘滚滚,四人只勒马侯了片刻,便觉满面尘灰。待张又禹驰近,见了四人,遗憾道,“回匪狡悍,马匹又快,究竟还是叫他们跑了!”

    贺知州忙道,“退敌就好,退敌就好!”

    “就怕他们贼心不死,晚间或是明,又来扰!”张又禹道。

    这番忧虑,和贺知州倒是一样。

    况提督在一旁道,“张大人一路追击,有劳了!且先派人站岗,张大人和弟兄们入城去,先填饱酒饭再说!”

    “多谢况大人的美意!”张又禹道,“只是暮色将近。若到晚间布置,大有不便。今夜如何布防,还要乘落之前筹划,免得又被回匪,打个措手不及!”

    可不正是?冬天长短,才不过午后的三四点钟,太阳就已经西坠,接近落的光景了。

    关于布防,况提督倒有个主意,本来想等到酒席之间专门提起,这时见拖延不得,就只有先说了,“张大人,回匪晚间来袭,若是屯军,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倒是石嘴山,也没有座城墙,回匪若趁夜欺近,杀人放火,百姓无奈他何,那时惨状,当真不堪设想。”

    见其余三人脸色凝重。似乎颇以自己的话为然,况提督简直被自己的拳拳民之心感动,紧接着道,“我想,屯军如今驻扎在城外野地里,风吹霜冻;营帐单薄,也难挡回匪冲撞。不如挪得靠近石嘴山,倚城为墙,扰城扎营,如此,屯军和城内连成一片。正好往来照应,岂不彼此两便么?”

    屯军若绕着石嘴山扎营,那么回匪无论从哪个方向袭击,自有屯军抵挡,石嘴山得保无虞;况提督以为,若如此,今晚的这顿庆功宴,自己就能吃得心满意足、毫有后顾之忧。

    贺知州不懂排兵布阵,听得这位缩头提督竟然也“山人自有妙计”,颇为欣慰,几乎要出言赞叹一番。

    却听赫德道,“况将军,屯军营帐单薄,就是目前的大营,也难挡回部夜袭,若是围着石嘴山扎营一圈,那不就象把一篮鸡蛋,排开成一圈么?鸡蛋就是鸡蛋,放在篮子里怕碰,难道排成一圈就不怕碰?屯军替石嘴山挡敌,屯军又拿什么挡住自己?屯军防线若破,石嘴山又怎能保全?”

    一经赫德这一番分析,况提督的提议显得幼稚可笑。梁鸿在旁,见况提督大不自在,忙打岔道,“事太过紧急,只怕况提督的好主意还没想全,只先说出来了一半。我猜况提督总是要屯军和石嘴山连成一片,好彼此照应的意思…”

    “梁状元果然不愧是状元!竟能猜中况某的这番用意。”况提督忙点头应道。

    “况大人有此美意,我替弟兄们谢过!只是如果和百姓们挤到一起,也怕生出不便…”张又禹说到这里,望向贺知州,似乎言又止。

    贺知州拱手道,“石嘴山百姓,全赖屯军保全,将来就是有些微嫌隙,张大人和我各自派人。共同裁断就是。”

    “贺知州所言甚是!我对弟兄们,也一定多加约束。”张又禹道,“屯军一部,退入城内扎营,依托现有房屋,另造拒马等物,堵塞来路,设点伏击;另派人绕城巡逻,马队通宵待命,如此,回部即使进犯,咱们退可守进可攻,也就无须害怕。”

    同样是计策,贺知州只觉得,张大人的一番布置,简直无可挑剔。回匪若不来偷袭,反倒是他们运气太好!贺知州赞不绝口,忙对况提督道,“咱们就照张大人所说,这么办吧!”

    只要能保得今晚的这顿酒席快意轻松,一切好说;何况这计策之中,还有自己的起意在内?况提督自然同意,便先入城,检查酒宴布置等;贺知州赶回衙门办些公事文书;张又禹等三人,就在营中派兵遣将。

    布置完毕,出得营来,只见各处捻众,举着火把,穿梭往来,忙个不停,有将马匹牵入城内的,有搬运枪支火药的,有把长戟扛去充当拒马的,也有在生火烧饭的。在城中仓库织毯的十几人,也来复命,交来一条约三尺见方的薄毯。张又禹见了这毯,让亲兵收起后,好一阵一语不发,只策马跟上梁鸿和赫德,去城中赴宴。

    况提督预备的庆功宴,十分丰盛铺排,除了中午没有来得及吃的炖鸡和烤羊,又加了烤猪,烟熏鱼,火烧牛,都在炭火上炙烤过,气腾腾,半惊扰劳顿之后,众人入席,吃得酣畅淋漓。

    “毕竟是况将军预备的庆功宴,到底别树一帜!”梁鸿将一大块牛咬完,见席间并不活跃,抬头望了一眼况提督,笑道,“火烧火燎,颇有沙场之气。”

    做将军的没能打胜仗,倒因为一席酒宴让人称赞,总算“迟有所短、寸有所长”,不算一无是处。

    “哪里,哪里,张大人和赫德大人大智大勇,梁状元顾全大局,贺大人舍传讯,才着实让我钦佩;况某不才,无甚功劳,让各位大人见笑了。”况提督答道,“我敬各位一杯,还望各位大人包涵!”

    一个人虽无能,却能自知,倒也不失为一项美德,贺知州忙道,“将军把兵勇马匹,俱都预备得井井有条,才让赫德大人要用时,不致忙乱,恰好赶得及抵挡回部,同样功不可没。贺某回敬将军一杯!”

    贺知州今发现,况提督临阵之时虽然胆小如鼠,听到人家唤他“将军”的名号之时,却两眼发光。既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多叫他两声呢?贺知州更希望,这样一声声的“将军”唤得多了,况提督有朝一,也忽然变得英雄虎胆,保护起石嘴山百姓,也象一位名符其实的将军。

    “回匪于如此冬,跋涉偷袭,一击不成,想必不肯善罢干休。”张又禹道,“请问况将军,对今后石嘴山防护之事,是何筹措?”

    “啊,张大人,”况提督忙答道,“实不相瞒,我只仰仗张大人和屯军!张大人要人要物,我一定全力拨给;若还不够,我就奏报朝廷去讨要。”

    “多谢将军美意!”张又禹抱拳道,“今所见回匪,虽然估计只在五百人左右,但他们来攻石嘴山,却能从八面进攻,且白天夜里,无时无刻不能偷袭,因此我们防守起来,五百骑兵,乃至一千五百,也是大大不够。此外,回匪游踪不定,除了扰石嘴山,还会去袭击黄河与祁连山之间的村镇,那些小村镇,要免于劫难,就难上加难。况将军,你我总不等坐等开之后,石嘴山方圆几百里人迹灭绝、无一声鸡啼犬吠吧?”

    “那…自然不能,”况提督慌忙摇头道,似乎已经听到了革职的谕旨,“张大人,我从前和同僚喝酒听说,你一定也听说过,回匪残暴,只要经过村镇,汉人百姓,不问老小,通通杀光。那些汉人百姓,眼前就命难保,这便如何是好?”

    陕甘几省的惨状,也就在这回寇过后,“渺无炊烟”之处,这几人谁人不知?

    “况将军所言非虚,”张又禹道,“因此我想,必须我们主动出击,尽快将之歼灭!”

    此言一出,不只况提督,就是梁鸿等三人,也都怔住了。贺知州之发怔,在于之前只听说地方官“守土有责”,若是丢失了城池,自然要遭朝廷革斥;然而西北地方,回匪猖獗,官员虽遭革斥,新的官员却不肯从内地来赴任,因此也有许多,就地续职,准备将功赎过。说是“将功赎过”,又能怎样?只不过祈求老天保佑,希望回匪此后不来;或是即使要来,也只取道他处,与自己“河水不犯井水”!谁知眼前的这一位张大人,竟然要对回匪主动出击!这茫茫冬原,霜重路滑,要追击回匪,只怕不易!

    梁鸿到底年轻,他的惊讶,却又是“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另外一种,只听他急急问道,“张大人,咱们主动出击…胜算几何?!”

    却听张又禹答道,“要包抄剿灭五百回部,兵力必须五倍于他,才能得全功。此外,出击的同时,后方也不能空虚,免得回部趁虚而入,石嘴山和大营驻守防犯,也需两千五百人,才能保得无虞。”

    “那末这一剿一守,总要五千人马!”况提督掐指一算,道。

    张又禹点头答道,“不错!若说人手,咱们**万弟兄之中,要挑选五千名善骑善的,也不为难;但从临汾一路行来,马匹却携带不多,总共只有两千多头,这还包括了瘦马、老马;更为难的,在枪械,朝廷招抚之前,咱们枪火就剩得不多,归降之时,全都归缴给了李鸿章大人,亏得李大人为弟兄们行路方便,又发还了一部分,因此如今枪支火药,只不过一两千杆。也多亏有这一两千杆,咱们今天,才总算没有吃大亏!”

    原来如此!对归降的降众收缴武器,朝廷和李鸿章大人的做法,似乎也算天经地义。但如果又要这些降众担负起自保、乃至保全一方百姓的重任,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