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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入宫

    恍恍将醒,身子绵软似无骨之躯使不上力,入目的却是自己未曾见过的景致。床是紫檀螺钿雕彩漆三面围子帐床,床帐用的是上好的婺州细花罗,含烟雾色,很是唯渺。身上覆着玉堂富贵的樱红蜀锦棉被,使力将胳膊半撑着掀开帷帐,房间里饰物虽一应清致雅淡,可个个均用着名贵的原料,想是不用想,合该自己现下睡着的地方就是这大宋的皇宫后苑,那赵匡胤特地为她辟建的阁分轻流阁。

    将是让自己从平躺的姿势换做半倚半靠,那门口的帘栊一开几个桃红身影现了出来,盘着双螺髻,皆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打头的一个看上去较是敦雅稳重,一双流波婉转颇含些秋水,娇柔动人;她后面跟着的相对就有些活泼,眉目里攒着掩饰不住的喜闹和机灵;最后那个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却很是矜持。三人本是姿态轻松的提着些熏香暖炉往房间里布置,前头那个无意朝她这边一瞥,正对上床榻前她一双凉凉的眼,忽的扔下手中事务,惊喊了一声“娘娘醒了”便朝着她连连跑来。

    其余两个宫娥也跟着一同跑来跪在了她的帐子前。

    正好内里一阵混乱的纠与缠,耶律笙禁不住咳了咳,方垂眼看着那个跪在最前头的小宫娥,缓缓道:“你们是——?”

    那小宫娥一幅惊喜涕零的样子,恭敬回道:“奴婢皎月——”转身指着左后侧:“这是绿湄,”又指着右后侧:“这是初雪,奴婢三人奉官家之命侍奉娘娘左右,是娘娘的近身侍婢。”

    她点了点头:“顶好,看着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稳了稳身子,道:“我躺了几日?”

    皎月回道:“算上前天日暮,带皮已是三天了。”

    阖上眼睛想了想,正要开口问一问赵匡胤,却不想那人竟好巧不巧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口,一边走近一边道:“怎的醒了也不派人通知朕一声?”

    皎月三人忙着请安,她淡淡一句敷衍回道:“哦,才是刚醒。”

    赵匡胤摆了摆手,宫婢便全数退下,只她一人瞧着他大方坐在自己的床榻前,如寻常夫君一般手指抚上她额际,指尖有冬日的寒凉,声音沉劲:“你可怪朕,那时——晚了一步?”

    她自知他话中的意思,凉凉道:“臣妾岂敢,只不过赵大人胆识惊人,才真正让人侧目。”

    可叹是他没有半点护短,眸子里竟蕴出一缕深刻的震痛,握住她的手:“朕——我不曾料到赵普竟去私自见你,即便他要护我,也该看看你于我的意义,纵然——纵然我与他是道义之交,今次也不想轻饶了他。”

    她冷笑一声:“赵大人是国之栋梁,官家用他还来不及,又岂会轻易重责?”挑眉直直看着他:“无非是失了功夫而已,于这深宫琼苑也不会有个什么施展身手的机会,嗬,倒也省了臣妾往后还要温习那些招式的琐碎。”

    他叹气道:“你这样想?”

    她道:“我这样想。”

    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蹙着的眉心却渐渐舒展开来:“也罢,这些天你先安心养着,朝上诸事繁忙,朕大概只有晚间才能过来陪你,”淡淡扫了一眼她的眉目:“你这样,朕很心疼。”

    她心上不动声抽了一下,赵匡胤,难不成是个人当上皇帝都会对那些风花雪月格外上心的?遂冷哼一声,只轻蔑道了句:“官家政务缠身,倒不必日日前来探望,臣妾病中,也爱好清静。”

    不想那人却似是而非的,笑了笑,漫不经心:“是么?可这两日你都要拥着朕的身子睡,夜夜噩梦,惊怕的时候又有哪个来抚慰你?”

    她心中再一震,此番竟带着些心悸,不自觉抽了手将被子提至脖颈前,防备道:“你说什么?”

    “自你进宫来都是朕陪着你睡,阿笙,是朕陪着你度过了那些最难熬的日子。”

    她并不记得自己从赵普府上倒下那以后,更没有印象之前还做过哪些噩梦,可看着他的模样,又分明不是诓她的形容。心中虽早就将清白抛至一边,可到底不是自己心想的那个人,同榻而眠,她未曾做好心理准备。

    他又道:“阿笙,横竖你是朕的人,往后日日夜夜,都是要与朕在一起的——若说你不想,阿笙,既已选择这条路,就该是知道,朕对你,从来都不是为了困住什么威胁,朕心里有你。”

    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觉那本就绵软的身子此刻更加没有支撑,仿若轻轻一触,就能瞬时倒下。她哪里想过赵匡胤心里到底要没有她,她只晓得那样一个男子从未将哪个女人放在心上过,哪怕是王婉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和王婉漪新婚夜里的对白她犹记的清楚,那样甜蜜的话,却只是为了烘托气氛说说罢了,如今,如今,她晓得他每说的一个字,都不是随便说说。

    可初始听来震惊的话,一瞬又化作了青烟消散在空气里。她向来晓得重点,便是不多时,嘴角就已溢出一丝清冷笑意,拾了身子朝他靠去,苍白嘴唇在他耳边轻轻吐息:“既是如此,臣妾往后好好伺候着官家便是。”

    她感知他身子微微颤了一颤,那样轻,她就是要这样顺着他,顺着他,便能得到自己往后要得到的一切。自古红颜多祸水,显见她现下已经成了这宋朝的祸水,可红颜虽多,能祸的程度却可大可小,有像褒姒误了国的,也有根本起不了风浪的。彼时她自以为奉上自己,教他称心如意了便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可她忘记了,赵匡胤哪里是她自以为的那样,她若自以为男人遇上自己爱的女子都有软肋,他怕早已在她手上死了不止千百回。

    是以这往后的五年内,他虽将她像明珠一样的宠着,却始终没给了她半回机会真正造次,除了那一次,除了那次他自己伤了自己,她其实一直都在做自己的游戏。

    就像今日,她以为赵匡胤会满意自己的答复,可他却是冷了冷脸,明明不是该得意的么,他作何冷脸?

    两厢沉默,终是赵匡胤还有要事便先走了,她也就凉凉睡下,只当自己未曾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