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疑
回到宫中,刺客在被擒拿时就已自尽,只是不晓得,出现在第一时间护驾的赵光义有没有被人生疑。 入夜,轻流阁内凄清的冷寂。桌上放着的茶早就凉透,那是南唐上贡的葛岭宝云,初始还散发些甘甜醇美的茶香,至现下,叶子却已颓丧的在茶盏上面打着飘儿,汤色从碧嫩换至浑浑的黄。 坐立难安,耶律笙又问了一句皎月道:“晋王还没有从文德殿里出来么?” 皎月惶惶点了一下头:“方才绿湄出去打探到,王爷是还在里面。” 她不觉手指已将熨帖平当的袖口揉捏变了形,心烦意乱摆了摆手,又靠回在榻上。可如何能够坐得住,虽是凶手未透漏半点口风就畏罪自杀,然赵匡胤自申时回宫至现下,两个多时辰里一直都在与赵普赵光义等人商议。世说天子一向对自己的安危都颇重视,如今她终晓得这重视的分量有多少,远不是死了一个射箭的就作数,那幕后真正主事的,才是赵匡胤眼中不得不拔的一根刺。 冷不防一个炸雷劈下来,皎月惊得身子狠狠一颤,瞥了瞥耶律笙,步子微微向前挪动两下,声音里有惧意:“娘娘,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让奴婢服侍您梳洗了睡下吧,若——娘娘因忧心官家便受了风寒,奴婢担待不起啊。” 她哪里想睡,抬了手正准备令皎月下去,却看见绿湄从外面进来,不禁一振,站起了朝着绿湄道:“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绿湄行了个礼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坤宁宫的侍女求见,奴婢是来请娘娘意见的。” 她愣了愣,xiele口气,方道:“让她进来罢。” 绿湄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她原地坐好,单手撑着桌子,片刻,见得落葵进来,淡淡道:“皇后差你现在过来,有事么?” 落葵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公主殿下自金明池回来后就一直吵闹不停,皇后娘娘请臻妃娘娘过去一趟,还帮小殿下能压压惊。” 她道:“难为德仪小小年龄便受今日那般惊吓——”叹了口气:“本位就随你走一趟。” 才将站起身,听得皎月在旁低声叨念:“小殿下明明有乳母照看,亲娘也同在,为何又将我们娘娘这样晚的请了去——现下又变了天,娘娘在途中淋了雨,你担待的起?” 落葵仍是端了一幅笑,侍从跟的主子久了,那行为举止也颇有些相像,大气道:“娘娘从去到回都有轿子给抬着,又岂会淋到雨?何况这天上的雨下不下的了还是另外一回事,皎月侍女多虑了。” 皎月嘟囔着嘴不屑的瞪了一眼落葵,耶律笙从旁轻咳了两声,落葵粲笑着搀扶她走出了屋子。外头果是一幅浓稠的黑,叠拥滚腾的乌云沉沉遍布了天际,雷鸣和闪电像是鼓噪人心的乐曲,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落在心上。 坤宁宫上下四处都溢着一缕淡淡的佛香,赵匡胤自登基一直隆宠耶律笙,王婉漪就常伴在杜太后左右,倒也不多觉嫌闷。杜太后仙逝后,她闲着无味,便有了早晚念经祈福的习惯,也会誊抄些佛偈,却使原本就端庄自持的她看上去就更加端庄自持。 随落葵进了前厅,却未见德仪身影,自殿门走来也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声,只王婉漪一人在厅内上座候着,座旁的桌上放着些茶果,茶果的旁侧是王婉漪见着她来堪堪从手中放下的《金刚经》。 唇角漾出一抹清水泛漪的笑,道:“meimei的精神倒好,想是德仪已经哄乖了——” 王婉漪从座上下来迎她,牵着她的手腕邀她一同上座,执了块枣泥三角糕放在她手中,笑道:“方才被哄得睡着,可是费了一番嬷嬷婢女的功夫,”又道:“jiejie既已来了,不妨陪meimei说会儿体己话么?” 她淡淡扫了一眼落葵轻巧退下的背影,道:“不妨。” “那便好,meimei自从金明池回来,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安,想起那一幕,总是后怕——你说,怎的有那样胆大的人,就敢在光天化日里行刺?” 她的唇角抖了抖,声色不动,道:“好在刺客已经伏诛,官家也无大碍,算是虚惊一场了。” 王婉漪道:“虽是这么说,jiejie当时受得惊吓也不轻罢?” 她凉凉吸了口气:“确是没有料到。” “倒是meimei看着官家在危难时刻却还不忘顾着jiejie,真真有些羡慕的紧,”浅浅一笑:“若那时站在官家旁侧的是meimei,却不知道,官家是不是也会第一时间紧着meimei的安危了。” 她道:“这个自然,meimei是官家的原配,阖宫也只你一个皇后,倘若说这宫中没了一个妃子倒可,若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却是万万不能的。” 王婉漪道:“jiejie不必自谦,jiejie在这宫中的地位,在官家心里的位子,人人都是心中有数的——”顿了顿:“只是meimei思想许久,晋王做事一向妥帖,何以这次会让个刺客混了进来?”执了杯茶,漫不经心的:“jiejie说呢?”
耶律笙心上咯噔一下,自不见德仪开始,她便晓得今日王婉漪不过借了个虚名请的她来。只是未曾想到,寻常人即便疑心赵光义,没得证据自也是放在心里疑着,何以她王婉漪就能堂而皇之的在她面前说出来,想是担心赵匡胤担心的没了个理智么? 定了定心神,清凉道:“能做一个刺客,尤其是能做个刺杀天子的刺客,身上若没些过人的功夫,定不会贸然行事,混进一个尚未建造成型的别苑又有何难?晋王不是武将,保护圣驾的事自当不会面面俱到,娘娘却怎的能怪责他呢?” 王婉漪赔了笑道:“我不过关心则乱,随口问问,jiejie莫要放在心上——”又道“王爷同官家手足情深,自当会尽全力护驾,今日一言,我唐突了。” “唐突倒没有,只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罢,若是落到有心人耳里,指不定又要起些什么不必要的风浪。向来天子最是忌讳皇位遭到他人觊觎,娘娘明理,这个道理怕是不会不懂罢?”停了片刻,站起身来福了一礼道:“臣妾今夜在娘娘面前造次,委实因的不想这宫中再是生出诸多流言,还望娘娘体恤。” “jiejie言之有理,meimei也相信官家定会查这件事个水落石出——”循着外面瞧了一眼,亦站起身来:“下雨了呢,天冷风寒,我就不耽搁jiejie了,这就着人送jiejie回阁罢。” 她道:“也好。” 落葵进来前,王婉漪似是无意,又问了她一句:“听闻jiejie乃辽国人,是么?” 她点头道:“是。” 本想着王婉漪应是再说些什么,她却脉脉一笑再未说话,耶律笙自然也不想和她多说,未过多时等到落葵便离去了。 落葵送耶律笙上轿后方回前厅复命,王婉漪遥遥望着敞开的厅门外,道:“吩咐你去查的事,可是交代下去了?” 落葵恭顺回道:“都办好了,顶多至年关,便会给娘娘一个答复。” 王婉漪颔了颔首,目光中却现出一丝冷意来,如那雨丝,缠绵不断。赵匡胤,若这天下还有谁会对你不利,我王婉漪便第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