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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下)

    是日清晨,赵匡胤驾崩,年五十,庙号太祖,葬永昌陵。

    赵光义即位,昭告天下是奉金匮之盟,太后懿旨。第二日,不顾众臣反对,将原本先帝驾崩第二年方能改元的事宜提上日程,将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元年。擢升赵廷美(光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赵德昭为永兴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赵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宰相薛居正加左仆射,沈伦加右仆射;将被赵匡胤罢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的赵普迁太子太保。

    同月,宋朝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入辽国上京,耶律贤收起手中的信件,对着来报的人沉沉说道:“无论如何,此事绝不可让梅妃知道。”

    来人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是。”

    耶律贤在宫帐内坐了许久,方站起身来,朝着耶律笙住着的毓梅苑而去。

    在苑外站了半晌,看着耶律笙同竹月细心教着《楚辞》,从身后轻轻唤了她一声,那人翩然回头,一笑倾城。

    八岁的竹月见得他来,像是见到救星,一个溜烟从耶律笙的胳膊下钻出来,转而跳到耶律贤的身旁,娇气道:“父王可算来了,母妃就知道让儿臣读书,儿臣都读的口干舌燥,母妃还不作罢。”

    耶律贤宠溺的抚了抚竹月的肩膀,笑若春风:“是么,那父王就准你,以后想不想念都随你,可好?”

    “好,好,当然好,竹月就知道,父王是最疼竹月的了。”少女笑的拢不住嘴,一双如珠光宝石的眼睛弯做明月,尤是璀璨。

    只耶律笙叹了叹,淡淡对着他道:“你这样,会惯坏她的。”

    他却执起她的手,放入掌心,她怔了怔,看着他柔声说道:“她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疼她,我又怎会不疼她呢?只是孩子还小,你别太束缚了她。”

    她点点头,正欲说话,不想竹月又揪着他的袖口炫耀道:“父王父王,儿臣近日新学了个曲子,儿臣唱给父王听,好不好?”

    他道:“什么曲子,你唱来听听。”

    竹月装腔作势咳了两声,又整了整衣袖,方才扬起手边是指划,边有模有样的唱了起来:

    “髣髴兮,如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如流风之回雪。

    轻流去,无边山水,无穷山色。

    可堪更那梅花落,春残溅泪花做雨。

    默然几相许。”

    唱罢,又岌岌摇着他的手臂:“父王说,儿臣唱的好不好?”

    “好——好,”最后一个好字,他压的不能再低,转而瞥向耶律笙,却见着她若有所思,眸间似已氤了雾,只又对着竹月道:”你唱的曲,名字叫什么?”

    “《玉笙索》呀,父王,这是母妃教会儿臣的。母妃说,宋朝现在的皇帝死了心爱的妃子,便做了这首曲子纪念她。你瞧,这曲子如今在宋朝可是很有名气呢。”

    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方又笑着同竹月说起别的来,心却因着旁侧那个强装恬淡的女子狠狠揪在一起。

    腊月里,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上京不比东京的气候,已是冷得渗人。

    皎月给房里的炭炉里又添了些石炭,将灌好的汤婆递给耶律笙,边搓着手,边道:“娘娘不如去床上坐一会儿罢,这样冷的天。”

    耶律笙将手附在汤婆上暖了暖,道:“不了,我差你去办的事情,可办妥了?”

    皎月点头道:“奴婢已经让人带话,应是不出这几日,就能得到消息。”

    她嗯了一声,皎月想了想,又道:“其实奴婢觉得,皇上既能同娘娘只挂个夫妻名分,对外还能让众人都敬畏着娘娘,便是这份心意,娘娘也该对皇上以诚相待——探查官家的消息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以要这般藏着掖着?”

    她叹了叹:“我也想同他光明正大的说一说,可如你所说,越是晓得他的心意,就越不想伤了他。我这几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只想知道那个人还好不好。”

    皎月亦是长吁一口气,咬了咬唇,却再说不出什么来。

    得知赵匡胤已崩,赵光义登基,是两天后的事情。

    两天以后,她对着卿萦波肯定的表情,呕出一滩血出来。

    亦是知道,赵光义屡屡向北汉进犯,继而试图入侵大辽,只不过因着耶律贤现在已经不肯交人,勃然而怒,便要强攻。

    她攥着卿萦波的胳臂,紧咬着牙关,说出那些话:“替我带来一些鸩酒,我会让你如愿。”

    她晓得,假若这个世上没了赵匡胤,她也不会独活,他欠他的,她欠他的,要去另一世偿还。

    萧索北风中,她似听不清楚卿萦波的话:“你死了,竹月怎么办,她是你生的。你既是要成全我,也用不上非得一死,我早就晓得你同皇上没什么,我嫁给他,不会因你产生那些嫌隙。”

    她凉薄笑了笑:“同皇上没什么干系,我既答应了你做萧绰的替身,就一定会让你替的她死后重生。竹月——竹月交给你和贤宁,我很放心。”

    纵然舍不得,可比起他的死,那些舍不得,又算的了什么呢?而萧思温的三女萧绰本是要嫁给贤宁,奈何她红颜命短,死在前几日的一场风雪里。大婚在即,萧思温不敢违逆,晓得她是贤宁心头上的人,遂来寻她,她便想出这样一个偷龙转凤的法子,既是报了胡芮孜的恩,也成全了卿萦波。

    又吁了一口气:“我死后,请将我的墓冢朝南,我要永远看着他。”

    被她握着的那只胳臂颤了颤,良久,终是听得她重重应了声:“好。”

    琴声起,风声落,梅树间,是耶律笙一声缟素,抚琴浅唱:

    “髣髴兮,如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如流风之回雪。

    轻流去,无边山水,无穷山色。

    可堪更那梅花落,春残溅泪花做雨。

    默然几相许。”

    “默然几相许——”她淡淡笑了笑,抬手接了一片被风吹起的白梅,那是这个冬天第一株绽开的梅花,一如她的笑容幽幽晏晏。

    暗香盈满袖,红杉做成的琴面上,蓦然晕出一团赤色,如绚璨烟霞,迅速扩散。漫天摇摆的枝叶,伴着琴弦砰的一声震动,舞的更加猖狂。

    默然——几相许。

    (全书完)

    后记:

    大辽梅妃死在这年的腊月,宋朝东京赤霞山上的杜鹃,第二年被夷平,全部种上梅树。

    赵光义穷其一生,也未曾攻下辽国。只是三改宋史,将所有关于臻妃的记录全部抹杀,篡改杜太后当年放在金匮里的约盟,阐明赵匡胤死于重症。在位期间,赵德昭自缢,赵德芳猝死,赵廷美被贬悒疾而终,赵普失权,个中因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却再不会有人知道。

    至道三年,五十九岁的赵光义崩,庙号太宗,谥号至仁应道神功圣德文武睿烈大明广孝皇帝,葬永熙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