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家贼难防
两厢离的近,伞面的绸缎未湿多少,萧铭瑄已然站在门口。 韦氏拨给尚锦莜的只是粗使丫头,都认得萧铭瑄,赶忙进去通告。 进了屋,萧铭瑄才好生行礼告罪:“小弟有事耽搁了时间,心下惶恐,请jiejie不要怪罪。” 尚锦莜看看时间,说道:“有什么好怪罪,说的这般见外。一年不见,倒是长高不少。时间不早,在我这儿用饭吧,边吃边说。” 萧铭瑄自然无不依从,跟着进了侧屋,坐下喝茶。他见尚锦莜气色有些差,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不顺?我见jiejie气色不佳。” 尚锦莜笑道:“离开十几年再回来,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又客气了几句,她主动的说道:“阿铭,如今管了萧氏所有的账目,这些日子来,却给我发觉了一件事。” 萧铭瑄侧目,示意自己认真在听。他只当是有些地方的掌柜做了假账被看了出来,却听尚锦莜道:“假账什么的,我也不想去管。立了规矩,给了时限,若还做那等肮脏事,有的是法子整治。” “只有一事,我却实在不好置喙。”尚锦莜有些无奈,当初看出些许时,她也没想到顺藤摸瓜,会摸到萧氏自己头上来。可此事实在牵扯太大,她不能隐瞒。 “我不跟你绕弯子,证据都备下了,没什么虚假。”尚锦莜见萧铭瑄正了神色,便直言道:“滇南的商行大掌柜来时和淮王过从甚密,账目上很是有问题。整个滇南商行几乎一半的利润,都被他以折损手段,给了淮王。这个来时,做生意当真是块好材料。但他是萧庆年书童出身,这般行为,却也是受命于萧庆年。” 萧铭瑄皱了眉,问道:“此事有几年?母亲知道么?父亲呢?” 尚锦莜摇摇头:“夫人只当他挥霍,不愿落薄待庶子的名声,便睁只眼闭只眼。老爷回来后一直在修养,不怎么管事,也是不知的。他这般行为,自来时当上滇南掌柜,也有三年了。” 三年前李迅大肆收买官员,萧铭瑄虽在安西,也十分纳闷他是哪来的钱财。却原来,是家门不幸,出了内贼。 接过丫头递上的筷子,萧铭瑄淡然对那个丫头道:“去我院子,叫萧云过来。”说罢,转过头,和尚锦莜道:“jiejie不必说,用饭吧。” 尚锦莜从母食素,因而没有荤腥。萧铭瑄用饭,不过是借着时间思索对策,再加上方从情伤走出,又哪里真有胃口?只用了小半碗米,便停了箸。 萧云在外叫了声,萧铭瑄清了清嗓,道:“进来。” “世子爷,尚姑娘。”萧云跑得有些急,只能屏住呼吸,问道:“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趁着这会儿功夫,萧铭瑄已经思虑妥当。他看着萧云,低声道:“跟明叔说,调十个家将,要口风紧的。带着他们,去给我把萧庆年抓回来,送到祠堂。” 萧云抬起头,这么针对二公子,好像不是很妥当。但他看到萧铭瑄淡然的双目中隐含的那层怒色,不敢多问,应了声,赶紧去了。 萧铭瑄转身,理了衣衫,给尚锦莜作了揖,诚恳道:“jiejie这般坦诚,救萧家于水火,大恩不言谢。铭瑄感念于心,定不或忘。此事jiejie便撒手吧,我自会处理。” 尚锦莜心下赞萧铭瑄果决,也回礼,说道:“来时此时就在西市,已经被我抓了,待会儿给你送到老爷那里。只是阿铭,萧庆年那里,你得手下有分寸。” “我理会的。”萧铭瑄说罢,拿起已经整理好的书册账本,说道:“尚jiejie,这些恐怕是不能再还给你的。我去父亲那里了,告辞。” 过了会儿,尚衍抱着账本进来。他是外男,不便在后院多待,只说完事情,领了活计,便退了出去。 萧远已然老了许多,半靠在软塌上,听萧铭瑄慢慢说完。 那些账本书册,他摇摇头,说道:“不看了,你既已有了决断,放手去做。” “孩儿只怕姨娘那里……”萧铭瑄叹口气,道:“若是旁的事情,儿理会都不想理会。但事涉那把椅子,二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忘了,萧氏如今的隆盛,都是因为陛下。” “他想了不该想的事,你这个做兄长的,便放手去做吧。”萧远闭上眼睛,疲惫道:“这些年疏于管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 “今后,让恒儿跟着你娘吧。”萧远想着刘氏,虽说钟情一生,但却多溺爱,不由这般说起。 “父亲,母亲是不喜的。”萧铭瑄抬眼,看着萧远道:“三弟倒是根苗子,不如让尚jiejie平日里多加照拂,好生培养。” “是我老糊涂了。”萧远点点头,道:“这些事,我去和她说,你不必管。但……恒儿,你多费心。” 萧铭瑄站起身,“父亲放心,自家弟弟,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由外人。” 萧庆年正在平康坊里逍遥快活,真是肆意,却被几个健壮男子不由分说架走。 他强横骂了两句,见这般人没什么反应,赶忙讨饶。直到看见其中一个挺面熟,才想起这是自己家将。 公子少爷的架子便端了起来:“你们这是要翻天?还不把我放下!耽搁本公子办事,看我着人不打断你们的腿!” 这些人都是跟着萧远萧明上过战场杀过人,又哪里把这个娇滴滴跟大姑娘似的二公子放在眼里?根本没人搭理他,只管塞进马车,两个人跟着坐进去,快马加鞭赶回国公府。 萧远已经叫来了刘氏,也命丫头请了韦氏。他披上外衣,在韦氏搀扶下,一齐去了祠堂。 “家门不幸,出了这等货色,是远儿不孝。”上了香,萧远起身,告祝一番,才转身续道:“年儿的事,铭儿处置,任何人不得置喙。刘氏教养不力,今日起禁足半年。恒儿的住处重新拾掇,搬到尚姑娘旁边的跨院。旭儿那孩子很好,恒儿跟着,好好读书。” “老爷!”刘氏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忙跪下求情:“年儿犯了什么错,您这是要他的命么?” 萧远脸色苍白,道:“我要他的命?此次若非铭儿查了出来,他这是要我国公府、要我萧氏所有人的命!萧明,带她回房!” 萧明应了声,挥挥手,两个健壮妇人过去,费劲带走了刘氏。 这时候,萧庆年也被带了回来。他一见萧远那般脸色,只道是自己流连花坊,又惹了父亲生气。 可萧远根本不理会他的求情,一贯宠爱他的母亲也不在场,只韦氏坐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萧远盯着萧庆年看了很久,实在想不到,为何都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偏偏就是个孽障? 等萧铭瑄缓缓走进祠堂,萧远才站起来,走到跪着的萧庆年身边,说道:“你和来时做的那些事,不必犟嘴抵赖了。”他说罢,看也不看,转身离开。 韦氏看了眼萧铭瑄,也跟着走了。 什么都没办法形容萧庆年此时的内心——畏惧?害怕?不甘?他自己也分不清。 萧庆年只知道,自己对萧铭瑄这个大了自己仅仅几天的嫡长子,是怨恨的。 父亲那般爱娘,却因为这个人,不能让自己当世子!论样貌,自己可是长安城公认的美男子!却在萧铭瑄被封飞骑尉后,成了笑柄、跌落凡间。 他不甘心,怎么萧铭瑄就没死在那里?因而一次买欢中,他结识了“礼贤下士”的李迅,对他的际遇同情不已。李迅折节下交,自然轻易收服了萧庆年。 等萧铭瑄回来,少年骑都尉的风头,在长安经久不息,更何况如今明皇摆出要将最心爱的小女儿许配的心思。萧庆年看在眼里,心中更嫉恨。 “你虽是我的弟弟,其实也没差几天。”不知何时,萧铭瑄站在了他的身前。天色已经暗了,萧云打着琉璃灯,映射着萧铭瑄的脸,看不出喜怒来。 “我知道,你都恨我些什么。”萧铭瑄退后两步,看着萧庆年。当真是少有的美男子啊,双眉入鬓,眼波含情,一双丹凤眼,生得和刘氏一模一样。 “但你不该因着恨我,去做这等祸乱之事。”萧铭瑄神色一变,道:“想要世子的位置?那就凭借真本事堂堂正正来夺!你若有那等骨血,有那等能力,便让给你,又能怎地?难道我还非得借着这世子的名头才能建功立业?”他说得清淡,眉目间却是震怒的样子。 “捆住了,好好打。”萧铭瑄吩咐完,眼睛都不眨,也不顾萧庆年还没骂出声就被塞住,开始还含糊着说些什么,只挨了十来下,就变成呜咽。 这件事,只隐瞒是不成的。萧庆年做的太损阴德,李迅只需顺手一告,萧府包庇之罪便是做得踏实。萧铭瑄越想越气,看家将打得慢慢轻了,劈手夺过来,狠狠在萧庆年腚上打去。 “这是你仗着家世祸害的刘家人的!这是你欺瞒父亲,害死的平康坊严姑娘的!……”萧铭瑄打一下,骂一句,却句句惊心。 直打了二十多板,打的麻棍都裂了,萧铭瑄才丢了手,说道:“请大夫给好生裹伤,明个大早送去大理寺。” “世子……”萧明没想到萧铭瑄会将萧庆年送官,劝道:“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萧铭瑄苦笑:“咱们这里这么大的阵仗,你当李迅不知么?只怕明日,我就得去赴约。” 事涉皇位,萧明不敢再说。只亲自陪着大夫给已经被打晕的萧庆年裹好伤,那时候才看到,萧铭瑄虽然下手重,却不曾拿出军中惩罚人的手段来——到底存了善心的。 第二日天色方明,大理寺衙门的门才打开,萧明便去投了案,将根本走不来路的萧庆年送进去。一并出府的,是一身紫袍齐整的萧铭瑄。 萧铭瑄只能借着金吾卫拱卫大明宫的职务之便,去求见明皇。 罪陈详细,不包庇不含糊,只在说罢后,伏在地上,低声道:“微臣不敢为弟弟脱罪,只求陛下,准许可以金赎。” 根据《唐律》,公卿贵族触犯律条,若是轻罪,可用金抵;若是大罪,无圣旨,不得金抵。 明皇昨夜里正排练了新曲,心情正好。平日素来喜欢萧铭瑄,又见他神色间没有一贯的从容镇定,犯事的又不是他,早已不怪罪。 “起来吧。”明皇任由杨贵妃为他束发,对卢有邻道:“你去拟旨,用过印后,去大理寺传旨。萧庆年一事,准金抵。但萧远管教不力,罚俸三年。萧庆年案结后,罚去荐福寺扫塔一年,妥思己过。” 萧铭瑄这才放下心,松口气拜谢:“微臣谢陛下!” 等从大明宫出来,萧铭瑄背后的冷汗凛凛,将紫色的官服,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