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吐血
一路走到永安殿,萧铭瑄脑子才清醒过来。雨下得大了,滴滴答答,好生清脆。 碧雪端着汤药,旁的小丫头打着伞,正好回来,见着他忙道:“都尉?你这是……” “兕子在么?”萧铭瑄放下所有心事,转头展颜笑道。 碧雪愣了一下,才想起兕子说的是自家主子。虽不知道萧铭瑄这般狼狈是为了什么,但想来跟主子是有关系的。 “姑娘才醒罢?到了喝药的时候呢。这不,药才熬好,正要送进去。” 萧铭瑄点点头,说道:“给我罢,你们且去歇着。” 碧雪还想问萧铭瑄怎么回事,萧铭瑄已经拿过托盘,转身进去。想了想,碧雪对小丫头道:“去吩咐厨房熬碗姜汤送过来,麻利点儿。” 萧铭瑄端着药进去,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走进偏殿。 身上衣衫已然湿透,胸口那块儿木牌却被体温烫着,如同他的心。窗户关着,仅有一丝光亮,却没点灯。 李幼玮不知道是萧铭瑄,低声道:“碧雪,先放着吧,等会儿再喝。” 萧铭瑄没出声,走到床前,才道:“怎么总不按时吃药呢?” 李幼玮这才发觉是旁的人,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是萧铭瑄来,便安下心,道:“才醒,太苦,不想吃。” “吃完给你糖。”萧铭瑄试了试,觉着已经不烫,才给她喂药,“今日和四夷馆少卿唐大人去了一处小酒坊,甜酒酿得极好,风味独特。我知你定喜欢,但是尚在病中,不能饮酒,因而没给你带。等你好了,我休沐时候,带你去尝尝。”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一碗药很快喝完了。萧铭瑄起身去取了蜂蜜丸子,倒了两颗给她。 李幼玮只怕萧铭瑄立时要走,下意识拉住萧铭瑄袖口,触手却是一片潮湿。她着急道:“瑄哥哥?你淋雨了?” 萧铭瑄笑道:“无妨,淋了些,却不打紧。” 李幼玮怎么会信?丸子也忘了吃,抬手便摸到萧铭瑄胳膊,果然,冰凉潮湿。她一时情急,从床上跳下,双手抬起,但还未来得及触碰到萧铭瑄,已经被她抓住了双手。 那双手冰凉,让她浑身打了个机灵,不由得乱猜起来,哆哆嗦嗦问道:“瑄哥哥,是七哥出事了么?” 萧铭瑄暗骂自己愚钝,忙解释道:“七哥无事,只是圈禁。” “那你到底怎么了?”李幼玮松口气,这才觉得手脚发软,强自撑着。 萧铭瑄心下一痛,低下头,沉声道:“今日,唐少卿说,你我二人赐婚,是迟早的事。”萧铭瑄用力撑着李幼玮,自然能感受到她所有的变化。 “我以前只想,自己是武将,无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良配。战场上死生难料,纵然是主将不必冲锋陷阵,也难防冷箭伤人。陛下那般爱你疼你,不会把你许配给我的。”萧铭瑄说得四平八稳,李幼玮却羞红了脸。 毕竟这是萧铭瑄头一次当着她的面,这般认真提及此事。哪怕房里的光被萧铭瑄挡住,她不禁靠到那人怀里,借着那人冰凉的衣衫,才让自己从羞涩中留一丝清醒。 “可如今唐少卿都这么认为,只怕此事已然不可逆转。”萧铭瑄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冰凉,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轻轻抱住女孩儿的腰身,能觉察到她衣衫单薄,感受到凝脂一般的肌肤。 “兕子,”萧铭瑄强迫自己开口,却一字一字,扎进李幼玮的心:“七哥偷偷带你出来,我头回见着你,便好生羡慕七哥,有你这么个可爱的meimei。打仗的时候,听着有些同僚说起家人,若是说到自个儿妹子,我也会想起你来。” “回来后,果真见到你,刁蛮任性,不讲理的很,在我眼里心里,更是欣喜。”萧铭瑄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继续说道:“就跟亲meimei一下子长大了一样样。” 李幼玮本是满心欢喜,听到这里愕然,张口便问道:“你从来只当我,是妹子?” 只听得萧铭瑄轻笑一声,说道:“自然啊,我的小拖油瓶长大了,也无非是变成了大拖油瓶。”萧铭瑄说罢,又叹口气:“只是陛下,唉……” “兕子,你可有心上人?若是有,我便去跟陛下说,断断不能耽搁了你。”萧铭瑄腮帮子耿着,话语间轻松无比:“若没有,我也去回绝了。这满城风言风语,将来你可怎么嫁人呐?” 李幼玮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当真只是自己单相思,这人根本没对自己有丝毫男女之情。霎那间,心中一片凄楚,口中却道:“爹爹怕是旁的人待我不好吧。” 萧铭瑄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可不是么?我也只怕将来你的夫婿待你不好,欺负了你。” “瑄哥哥,爹爹若是下了圣旨,你就答应吧。”李幼玮挣脱出来,往后退了半步,道:“让我占了你妻子的头衔,我才好逍遥快活。旁的人管我只怕都会烦死了,你不会拘着我,是不是?” 萧铭瑄一愣,可这也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自然不会拘住你,”萧铭瑄应道:“我猜你便会这般天马行空,你若不想嫁人后被拘束,我便不抗旨意,将来随着你心,总不能委屈了你。” 这时候碧雪敲了敲门,进来后,点了灯道:“都尉,喝些姜汤暖暖身。”她看到李幼玮时,也不由得羞红脸,取了外衣给她披着,却不好说什么。 萧铭瑄强自镇定,笑道:“不喝了,昨日爽约了尚jiejie,今日得早些回去。” “兕子,我应了你,”萧铭瑄转过身,不去看她,恍惚间断眉处都是剧痛:“放心吧,定不食言。” 萧铭瑄走出永安殿,才跌跌撞撞起来。李幼玮却一瞬间惨白了脸,跌坐到地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碧雪只道是萧铭瑄无礼,便骂了出来,李幼玮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胡说什么,瑄哥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是我一时脚软。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能议论的么?”她动作虽快,手下却软绵绵没什么力道。 碧雪跟了李幼玮也有十年,什么时候见她这样无措过? 碧雪只忍了疼,见她扶起后,取过药膏,涂抹均匀了,才放心。 恍惚间,萧铭瑄才发觉自己已经回了自己的小院。身边有人在说些什么,他不得不凝神去听。 哦,原来是侍剑。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侍剑自在小院外看到萧铭瑄,就发觉他十分不对劲,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问萧铭瑄,却总不见回答。 她心里焦急,偏偏不是侍画那等心思缜密的人,只好跟着萧铭瑄寸步不离,心下暗骂萧云今日怎么没跟着世子爷。 “无事。”萧铭瑄终于应了声,身上冰凉得紧,他下意识道:“有热水么?拿身衣服来罢。” 萧铭瑄肯答话,侍剑就谢天谢地,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答道:“水有的是!世子爷去沐浴,我去取衣服。您还出门么?” “不出了。”萧铭瑄点点头,木楞楞走到平日沐浴的地方。 这间屋子是特制的,凿开了水池,用陶管接着外面火房,是常备着热水。另一根陶管接着冷水,只需打开机括,冷热相融,便可沐浴。 萧铭瑄也没脱衣服,跨进水池打开机括,慢慢水蔓延上来,这才略有暖意。心神激荡下,牵动旧伤,不由喉头一甜,呕出血来,很快在水面弥散。 侍剑进来时,就看到萧铭瑄脸色惨白惨白,眼眸带着水光,唇角却是红的。 待走近一看,丢开手里的东西跳进水里喊道:“世子爷!你可是伤着哪里?” “噤声。”萧铭瑄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剑,哑着嗓子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侍画、萧云也不可!切记!” “可……”侍剑只想问他到底怎么了,萧铭瑄闭上眼,叹道:“什么都别问了,出去吧。” 侍剑没奈何,知道萧铭瑄固执起来,是谁也没办法的。只暗自盘算,得让萧云给萧铭瑄把脉看看,不然怎生也放不下心呐。 等侍剑离开,萧铭瑄才往后一躺,整个人彻底衰败下来。麻木除去冠带、脱掉衣衫,萧铭瑄淡淡笑了声,把自己淹进水里。 如今是什么时候,虽不是边关,但稍有异动,牵连族人,自己岂能由着脾气任性? 幼玮,是要娶的;忠国公府,是要保的;李怀是要护的;李有,如今是他必须要去扶的。 萧铭瑄不是什么圣人,也想纵横一世,江湖安老。可惜他生在此间,遇到了这些事,就怎么也不肯潇洒离开了。 重新露出头,萧铭瑄脸上挂着释然。他怎么有资格去感情用事?将来,自己能给她最大的自由,能一辈子护着她,就足够了。 想通此节,萧铭瑄这才发觉水烫得疼人,赶忙加了冷水,洗个神清气爽,再换上干净衣服。等再出门,又是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骑都尉。 “世子爷?”见萧铭瑄犹如变脸,侍剑不由惊讶。 萧铭瑄笑道:“让你担忧了,我无妨。我去尚姑娘那里瞧瞧,不必备饭了。” 耽搁了两日,萧铭瑄到底有点着急,看了看雨,提了把竹伞,便转身走进一片烟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