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夺权
头一回以文官身份上朝,萧铭瑄摸着自己头顶的三梁冠,颇觉累赘。 “兕子,又不是大朝会,不必这般的吧?”萧铭瑄着实不喜那宽大的官袍,跟李幼玮抱怨。 “我猜大哥也不会这般打扮。”李幼玮拍开萧铭瑄的手,理了理腰带,往后退了一步,又点点头。 “那你为何非要我穿这一身?” “我想看看咯。”李幼玮嘻嘻笑道:“好了,你可以换了。” 萧铭瑄哭笑不得,手下却利索,很快换上件绛紫的窄袖常服,去了三梁冠,换了顶貂皮幞头,额间镶着块儿成婚之时,明皇赐下的卵状白玉。 纯钧的剑鞘还未铸好,萧铭瑄犹豫片刻,便没携剑。 侍剑在外唤道:“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萧铭瑄高声应罢,伸臂抱起李幼玮,把她送回床上,柔声道:“你且再睡会,早朝后还得处理公务,恐怕回来都该用晚膳了。今后你就安心睡,不必起来。” 李幼玮缩进被窝,果真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眸。萧铭瑄吻了吻她好看的樱唇,掖好被角,拉上帐子,才转身出门。 早朝在宣政殿举行,李佑精神尚好,似乎有些畏寒,披着件斗篷进来。等被殿内的地龙熏暖,他解开斗篷,果然如李幼玮所言,不过是件半旧的裘衣。 明皇不在,他只站在御阶上,领着大臣们一起对龙椅拜了三拜。李佑转过身,蓄了短须后,人显得更稳重些。 “今年最后一批安西的饷银粮草可送出?”李佑开口,先问今日当值的户部侍郎。 “殿下放心,早已点齐,今日出城。” “河南道赈灾的后续事宜,户部又如何?”李佑手里拿着张卷纸,另一只手接过内监递上的墨笔,边勾边问话。 “回殿下,长安城中募集的旧衣物等已经装车。至于过冬的粮食,也在准备中。淮王殿下交代过,臣等不敢掉以轻心。” “岭南郡的几个空缺,吏部准备的如何?” “回殿下,已经拟了几个候选,您请过目。” “杜明堪用,药延嗣还可再看两年,息沅擢升广州节度使。” “臣遵旨。” 萧铭瑄人虽然站在前面,却一直默不作声。李佑处理政务,虽说及不上李迅那般行云流水,但该有的远见,一样不缺。 况且虽是夺嫡,但他并非任人唯亲,吏部所举荐的几个人,若有真才实学,李佑当即启用,或升迁,或调任,一副开拓的胸怀,哪里看得出夺嫡而引起的倾轧。 早朝进行得很快,一个多时辰,便将大唐各地的要紧事安排完。 “今日起忠国公便是我朝新的兵部尚书。”说罢正事,李佑放下纸笔,踱步走下御阶,丝毫不掩饰喜色,“忠国公虽说出身武将,但兵部并非打仗的地方,这些时日还得抓紧熟悉才是。” “殿下说的是,臣知晓的。”萧铭瑄躬身行礼,“臣正打算早朝结束后,去兵部衙门要往年的折子文书好好看看。两位刘侍郎都是肱骨之臣,臣不敢称大。” “你知晓这道理,孤便放心了。”李佑一笑,挥挥手示意早朝结束,自回东宫。 萧铭瑄侧身,对今日当值的刘庆微微一笑,“刘侍郎,请吧。” 兵部衙门位于六部西侧,三进的院子,廊房里存放着历年的文书。萧铭瑄跟着刘庆在这里来回转了转,回了大堂。 毕竟萧铭瑄是当朝的国公,明皇钦点的兵部尚书。今日除却派出长安的人员,都在大堂上侍立,等着见见明皇眼前的大红人。也有对他好奇的,眼巴巴想看上一眼,忠国公爷究竟长什么样。 萧铭瑄负手跨进门槛,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刘庚身前站定,“萧某初来乍到,虽说领着尚书,但具体事务还得两位侍郎多费心。” 刘庚躬身执礼,“国公谦虚了,这是下官份内。” 萧铭瑄点点头,自行绕过桌案,坐在了椅子上。大堂里站着的三十几号人,萧铭瑄眯着眼从他们面上扫过,那些人只觉得后脊背一寒,忽而想起来这位可不仅仅是明皇眼前的大红人,亦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杀过人的,顿时都收了小觑的心思。 刘庆打心眼里和萧铭瑄不对路,因而刘庚先行开口,说的是现下兵部各级官员,和今年的几个要紧事务。 他自打入仕便在兵部,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萧铭瑄默默听着,对唐飞彦所言不由动心。 或许当真可以说服这位刘太爷眼里最看中的孙子,赢得一部分刘氏的支持。萧铭瑄心下思量,当然没忽略掉刘庆眼底的愤恨。 盏茶功夫,刘庚便说完了。萧铭瑄拿起桌上的兵部官印,“兵部空缺这么久,可见陛下着实看中。我知道你们都对陛下为何偏偏选中我,很是不解。” 萧铭瑄今日来此,就为立威。刻意顿了片刻,萧铭瑄才重新开口,“你们都知晓,韦国公是我舅伯,他为何离开,想必擅忘的人都不记得了。北庭都护府都督卸任,韦国公便去了北庭。御林军大统领空缺,昌进侯晋升。所以,我来了这儿。” “陛下要懂兵事的兵部,而不是夫子交出来,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兵部。”萧铭瑄有意无意看了眼刘庆刘庚,“恰好,我打过仗,且很懂兵事。” “自今日起,这枚官印,我亲自保管。”萧铭瑄伸手拎起那枚寸方的印章,而后道:“我知晓兵部并非战场,不是杀敌多少来衡量诸位的。但兵贵神速,边关的消息递回,多久能给反馈,才是兵部最要紧的。” “但眼下却有一件大事,想必前几日殿下也送来文书。”萧铭瑄用食指敲打着桌面,“征西五年,当初从长安出发的八万将士,阵亡者三万余人。期间一直有新兵补充,这也不提。如今八年过去,是该募兵了。” 此事是刘庆所负责,他只得踏出一步,道:“禀国公,各道拟募名额正在和户部协商,至于具体文书的下发,大约会在年前。此次拟定募兵五万以换防,正要遣人去给陛下送信……” 萧铭瑄打断他,“八万,五万不够。”他看到刘庆面上的迟疑,继续说道:“你只管和户部的人商议,殿下那里,我去说。” 刘庆只得应道:“是,下官知道了。” 萧铭瑄又简短交待了几样事务,看了看天色,“今日大家初次相见,便就这样吧。兵部不同于其余几部,应彻夜轮值。今夜轮值的是何人?” 两名主事站出来,“下官当值。” “二位辛苦。” 这二人本以为萧铭瑄会耳提面命些什么,谁曾想他一句四字,就没了后文。 “诸位去忙吧,我先看看历年文书。”萧铭瑄打开桌上的一本册子,是今年的往来账目,细细看去,这账做的的确仔细。 这些官员见刘庚微微做出个手势,才执礼离开。 “账目是谁在做?”萧铭瑄翻完账本,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刘庆早已离开,刘庚则随意寻了个椅子,边喝茶边拿着本户籍信息来回翻阅。 “回沐公,是下官。”刘庚说罢,问道:“可有问题?” 萧铭瑄摇摇头,“没有问题。”他撂下账本,又道:“不过今后刘侍郎不必管着这些琐碎事了。” 刘庚一愣,只听萧铭瑄续道:“我身边的内监,从征西之时就跟在我身边,账目什么的他最明白。侍郎大才,不该费心于这等琐碎事务上。” “一个消息的迅速和准确,才是兵部侍郎该用心的。”萧铭瑄摇摇头,“说句贴心话,刘侍郎的能力我十分看重,也不愿为难。但侍郎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没见过死人,心肠不够硬朗。我曾经蒙天师和青玄法师赠言——胸怀天下,明悟己心。这句话,我也转赠给你。” 时间的确不晚了,萧铭瑄将官印放置进早已背下的锦囊,放入衣袋,站起来离开。留下若有所思的刘庚,他摇头叹气,这位忠国公当真是个敢说话的人。 萧铭瑄说得自然在理,手段也很有几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拿走了官印和财务大权。 兵部任何事情,都需要这两方面的支撑。偏生萧铭瑄用的法子,跟一开始他所预料的,完全背离。 他先轻描淡写直接拿去官印,他是兵部尚书,本来就该如此,也不用任何借口,谁人也不能质疑。 而后拿走账务,打发他去做该做的事。还不忘拿两位得道僧道的话来诛心,也不知萧铭瑄一个粗人哪里编出来。 刘庚心道,难怪淮王几次三番,欲争取萧铭瑄。如今大家各为其主,否则当真愿意和这个妙人畅谈天下,该是何等快哉。 今日当值的两个主事,一名是岭南岑商,一位是淮南辛冒,都是凭着科举入仕。夜色渐渐深沉,这二人点着两盏油灯,矮几上摆着两盘酱菜,正争着些事情。 “我看忠国公能拿得住兵部。”岑商面色通红,却并非因为喝酒,而是天生,“兵不血刃拿了权,今后只怕刘家那两位不怎么好过。咱们二人最是卑微,以往还因此不受重用,心有不甘。如今却觉得好,不必陷入党争夺嫡。” “我看未必。大刘哪里这么容易对付?你忘了他怎么撵走卢公家里那位的?”辛冒不是很赞成,“只怕那账目里门道多了,等着忠国公跳进去,沾着一身泥呢。” “沾着一身泥?我看未必。该说常在河边走,哪里不湿鞋。”门外不知谁人说话,只将二位主事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