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父子情深
不远处的李迅方才下车,一身苏缎常服,摇摇看了眼萧氏的两辆马车,似笑非笑。 杨氏怀里抱着李杭,走到他身边,“殿下,可是要等六王?” “等他做甚?”李迅难得对着李杭露出柔情来,小心翼翼抱过,嘴里说着些什么,由候着的卢衷迎着,先行进宫。 马车里安静良久,才从里面被推开。萧铭瑄探出头来,先跳下马车,回身扶着李幼玮下来。二人相视一笑,和不远处的王老三挥挥手。 王老三今日当值,一身重甲,因为在宫中,不便拿那把才打的陌刀,只挎着把横刀。 他笑着对身边的拓跋俊道:“真好看。” 可不是么?他们二人俱是一身绛紫胡服,翘头胡靴,革带束腰。萧铭瑄的发髻一丝不苟,藏在幞头里。李幼玮则梳着胡姬的发饰,长发俱成小辫,散落腰间,额中坠了西域传来的黄金璎珞,镶嵌着流光的宝石。 眼见二人缓步走近,拓跋俊亦道:“是好看!” 王老三心细如发,萧铭瑄走近便看出他神色有些不对。但与拓跋俊在一边儿,他只得拿眼神示意询问。 萧铭瑄不动声色,和他们寒暄几句,将要分离之时,极快的说了一句话。 “保护东宫。” 王老三背后一紧,和拓跋俊交换了个颜色。看来今日难过啊!王老三握刀的手心满是热汗,心中激荡不已。 萧铭瑄一直牵着李幼玮,一路低声说着贴己话。不知不觉已然走过龙尾道,萧铭瑄回身看了眼,无不怀念:“那年我头回来,爹爹还叮嘱我不得左顾右盼,要稳重些。” “你喜欢么?” 萧铭瑄未曾犹豫:“不喜。” 李幼玮洒然一笑:“我也不喜。” “这里困了大哥三十年,困了爹爹一生,也困了七哥半生。”李幼玮无不感慨,“幸亏我跳了出来,否则……” 二人忽而都觉得庆幸,相视一笑,携手步入早已布置妥当的大殿。 今日是明皇六十大宴,除了韦国公韦谦,久未露面的卢公武禾也来了。 萧铭瑄跟着内监走到左手第二排,扶着李幼玮坐下。李迅已经在右手第二排安坐多时,和塔坨荼有说有笑。及至他们二人落座,才高声问候:“meimei妹婿来了?近些日子可好?” 李幼玮拧着脑袋道:“自然好,劳四哥挂心。”她举起酒杯,遥遥祝酒道:“借着爹爹的寿宴,小妹我祝四哥身安体泰、福禄永存。” 李迅怎听不出她的挖苦?只不过想着今日之后天下唯我独尊,也就不甚在意。 端起酒杯和李幼玮微笑示意,李迅忽而想起李幼玮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调皮捣蛋爬上了梅子树。那时候李怀萧铭瑄都还小,李怀在树下脸都白了,萧铭瑄则赶紧去叫侍卫。他本拿着本书册在不远处看得正入迷,瞧见后也吓得不轻,丢了书便跑到树下。 那小人儿也不知惧怕,踩着树枝去够还没熟透的梅子,口中念叨着“我也摘得到、不求你之类”的浑话。 哪知就这般踩空了?李迅脑门子全是冷汗,全力一扑,自己垫在李幼玮身下,感觉到她小小的身子稳稳落在自己腰背,松口气之时也根本想不起来疼。 “四哥哥!”小姑娘趴在他身量初成的肩膀,柔嫩的小手捏了他的耳朵,嘻嘻笑道:“跌个大哈哈!” 往事不可追,口中的美酒顺喉而下,李迅想若早知道李幼玮带给他如此大的困扰,许他不会那般奋不顾身救她? 明皇是踩着钟鼓声来的,胡须全然花白,但人显得昂扬许多。 诸多礼节后,明皇拍拍手掌,稍微提起精神道:“诸位都肆意些,拘束起来又哪有快意?” 真正的宴饮开始,先有梨园弟子共演了一出《秦王破阵乐》。龟兹的曲调高昂,由明皇修改后,更是气势雄浑,震天动地。 萧铭瑄松弛了腰身,沉迷于这等乐舞中,一时间目眩神晕。 “兕子,原来乐舞之流,亦可气吞山河。”萧铭瑄有些感慨,扣了李幼玮的手道:“今后得闲了,教我些可好?” 李幼玮应道:“这有何难?你若想学,明日便教你。” 破阵乐后,又是各国所献上的乐舞。明皇好乐天下皆知,因此更是不遗余力的讨好。明皇得各国献舞,愈发志得意满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了。 李远并几位皇孙均有些瞌睡,李迅便请了明皇恩准,由王妃陪着太子妃带他们回东宫一起安置,明日再说。 李迁则拉了下妻子,低声说了两句,萧氏点点头,闷不吭声带着儿女跟上。 而后李迅道:“父皇,儿臣有一件礼物,准备足足好几年。今年终于得成,想在今日献给父皇。不过还得请父皇移步,请父皇和诸位一同到殿外观赏!” 明皇心情正佳,搂着杨贵妃的香肩,看见杨国忠面有得色,“只怕是你和国忠嘀咕了什么鬼主意吧?” “陛下目光如炬,殿下的孝心和宫规有冲突,臣为了成全殿下,只得破例。”杨国忠眼珠一转,嬉笑道:“您若看后还要责罚,那臣也认!” 这的确钓起明皇的胃口,他松开杨贵妃站起身,“既如此,朕自然不错过!迅儿,若好朕必有厚赏。” 李迅自信至极,“父皇定当满意。” 侍卫们重新布置了含元殿外的广场,明皇端坐中央,身边是杨贵妃。 太子李佑的桌案在明皇右手,跟着伺候的却是卢有邻的徒弟卢衷。 众人按位次做好,侍卫们点起无数火把,将本以阴沉沉的天边映衬出一片火红来。明皇被勾起了好奇,身子前倾,卢有邻恐夜里寒凉,正拿了件披风要给明皇披上。 乐声响起,从南方忽而出现许多舞者,女子大都身形矫健,面巾下偶尔露出的姿容,原来都是胡姬。 她们腰间金黄的腰链上坠着各色宝石,在火光之下衬托出别样的风情。 明皇大喝一声:“好!” 而后又有十几个盛装男子,手中握着装饰用的刀具,唱了西域流传而来的苍歌。 埙声渐起,最后的舞者登场,竟然是群姿容若蛟龙的骏马。黑色的马儿和歌而舞,男女舞者都奔赴到自己的马儿身边,配合默契。 又如依依惜别的恋人,又如踌躇满志的行商,又如将赴沙场的将士。随着乐声变幻,舞者所展现的景致也愈发扣人心弦。 舞马一事,还是赵皇后在时,和明皇二人共谱的佳话。而后明皇触景伤情,舞马疏于训练,此中盛举亦多年不现。 明皇自是激动难耐,眸中半是哀伤半是兴奋,仿佛他一生最爱的女子还在身边。 乐曲再变,是江南小调。空山新雨,赵流帆动,梨花眷眷,美人懒梳头。领头的女子从马上取了酒囊,将八瓣金杯由骏马衔了把手,注入酒红色的葡萄美酒。 这舞者原地舞动,马儿随着曲调婉转,亦步亦趋,竟然慢慢走上御阶。卢有邻神色一紧,明皇却毫不在意,低声喃喃道:“蕉儿……” 当初赵皇后便是这般训练出了一匹懂得敬酒的马儿,然而伊人已逝,空留余恨,怎能不叫人触景伤情? 骏马谦卑的躬身,酒杯悬在明皇眼前。这位帝王不知何故老泪纵横,已然神游天外。 乐声顿止,李迅离席拜倒,朗声道:“儿臣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人间哪得几回闻?众人皆沉醉于此等绝乐中,李佑也一时间失了神。萧铭瑄暗道一声不好,也来不及阻止了。 明皇毫不设防,取下了酒杯。杯作八瓣,每一瓣上都刻着一副图景。或是男女乘舟,或是红袖添香,或是驰骋猎场……分明俱是他和赵皇后曾经的装束。卢有邻来不及试酒,明皇已然饮尽了。 卢有邻张口结舌,颤声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明皇摆摆手,重新坐定,长叹道:“舞马衔杯,朕已经十几年没见了。迅儿,你有心。你要什么赏赐?” 李迅抬起头来,面色谦卑,“父皇开怀,儿臣已然心满意足!” 眼见明皇神色依旧,李佑和卢有邻才松口气。杨贵妃剥开橘皮,将橘瓣送至明皇唇边。 “朕问你,要何赏赐?”明皇说罢咬了口甘甜的橘瓣,已经对李迅尽去疑心。 李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袍角几乎看不到的灰尘,“儿臣还有件礼物,父皇看后再论?” 明皇点头,李迅击掌之后,那几个盛装男子从马背上取了些物事步入场中,用火石点燃。 烟花霎时绽放,爆竹的声音响彻天际。萧铭瑄豁然站起,神色已经变了。 天空中渐渐出现一朵绚烂的莲花图案,明皇喜不自禁,全然没看到暗中深处的黑手。 四周的侍卫连带这场的舞者陡然抽出兵器,袭向文武百官。 那敬酒的女子腰身一揉忽而蹿了上去,手中拿的是锋利的长针,直取明皇眉心。 “陛下!”卢有邻奋不顾身,弯了一生的脊背在此刻挺得笔直,将明皇护在身后,惨叫声掩盖在爆竹响中,并未传远。李佑亦想都不想,在那个刺客还要再战之际,合身铺上,才缓解燃眉之急。 拓跋俊抽刀上千,和李佑合力将刺客格杀当场。李佑满身狼藉,咳嗽着和拓跋俊一前一后护卫住明皇。 明皇慌乱中还把杨贵妃拢着,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在此乱局之中,萧铭瑄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将李幼玮护在身后。敌我悬殊太过明显,李迅显然务求一击必中,先以舞马勾起明皇心事降了心防,再行刺杀,连带满朝文武也不放过,端的毒辣好阳谋! 李迅的这些死士训练有素,可怜卢公武乔数年不惹腥臊,却是最先惨死的。 萧铭瑄不敢再多耽搁,掏出陶哨吹起。做了几个手势,侍画侍剑均从腰间取出藏着的软剑来,护着李幼玮夺路而逃。 李幼玮不多恋战,只紧握了下萧铭瑄掌心,紫色的身影趁着还未合围,迅速消失于远处。 萧铭瑄振奋心神,拔剑出鞘,迅速奔向御阶,护卫着明皇李佑等人退入含元殿。 “虎贲何在!”爆竹声渐渐消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萧铭瑄暴喝一声,金吾卫中顿时有士兵以紫带束臂,结起兵阵来,在明皇身前稳步退后。 李迅由死士护卫着,缓缓退后。很快一身铠甲,端坐马上。 含元殿的大门缓缓关闭,李迅冷笑一声,“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