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妻书
上元节不痛不痒地过去,龟兹依旧牢牢扎根在敦煌的西方,固若金汤。 丛苍咬牙切齿,亲自上阵督战,也无非是多杀了几个唐军而已。 长安城的消息终于随着冰雪渐渐消融,往来迅速许多。 这日萧铭瑄处理完军务,忽而有了兴致,只带了萧云侍剑并了韦斯,打算到城外打猎。临出门却碰到那位安牧公主。 安牧见几人的打扮就知晓他们要去行猎,这让安牧如何忍的?连忙抢过一匹马要跟。 想必月余来这位公主殿下在城里已经憋坏了,萧铭瑄也不阻挡,一行人作寻常打扮,拿了节度使府的腰牌,从东门出发,往远处旷野林间去。 萧铭瑄气色好上许多,也是憋坏了,任踏云奔跑,整个人伏低在马背上,兜帽将他的脸面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来。 这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跟住。萧铭瑄洒然一笑,才直了腰杆,拉了拉缰绳。 萧铭瑄捞起挂着的长弓,对着远处露了行迹的沙兔比划比划,忽而想起李幼玮来。摇摇头,放下长弓,只于旷野中信步。 过得几刻,远远听到侍剑高声呼喊:“看爷!别再跑了!” 萧铭瑄索性驻了马,在原地等他们跟上。待人走近了,才道:“我这么大人,丢不了。” 侍剑上下打量见萧铭瑄无碍后,说道,“谁担心你丢了?就怕碰到丛苍啊。” 安牧跟在后面,见萧铭瑄马背空空,不由起了小觑的心思。方才一路追赶,她仗着弓马娴熟,可是猎到不少,自己的马背上放不下,韦斯那儿还有不少是她的。 “他过不来的。”萧铭瑄笑着答道:“我不过是许久没出来,能散散心也好。”转头看了看东方,萧铭瑄笑道:“即然出来了,你们便痛快玩去,我就在那边儿树下等着你们,过两个时辰便回。” 说罢,萧铭瑄纵马缓缓过去,侍剑见他果真下马坐在树边,从衣领里掏出个什么把玩,才放下心来。 四个人都是久经猎场的,真放开手脚,不多时便得到许多。除了常见的沙兔沙狐,连带狼也被安牧猎到。 “方才那可三头,我追了一头,剩下两头奔着你们去,你们怎么不抓它们?”安牧好奇问起侍剑。 “咱们老爷的狼皮褥子够多了,不缺这两条。” “哼,你们汉人真是奇怪。”安牧看了眼萧铭瑄,说道,“他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当年攻破于阗的首功么?” 侍剑一脸傲然,“弱不禁风?你在说谁?” 安牧朝着萧铭瑄的方向努努嘴,“自然是你家老爷。” 这话却让侍剑笑出声来,“公主殿下,这话若是放长安城中给御林军听到,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安牧有些不太明白侍剑的意思,疑惑道:“唾沫星子?你们汉人怎么喜欢这等东西?” 侍剑一愣,“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话是假的,御林军中人会不服气。” “怎么可能?”安牧不屑道:“我看你们国公也就是脑子好使点,若论下场杀敌,只怕连我也打不过。” 侍剑一向最维护萧铭瑄,立时反驳道:“你知道什么?老爷当初纵横安西,杀敌无数,更是亲手抓了阿嘞苏。后来回到长安,御林军大比夺魁,先帝御口亲封上骑都尉统御金吾卫。老爷是大唐剑器传人,佩剑是上古名剑纯钧,老爷就是用那把剑杀过熊的。” 安牧倒是知晓纯钧剑,也不过一知半解。但她听得萧铭瑄杀过熊,更是不信,猛摇头道:“他这般瘦弱的,只怕三石的弓都拉不开,猎熊?你一定在骗我。” 侍剑急了眼,“三石?咱们老爷一般用的都是五石的。先帝还赐了张镶玉逐天弓,那可是十石的。” 任凭侍剑说破嘴皮,安牧就是不信,后来嫌她不停罗嗦。干脆拉了马儿,寻觅旁的猎物。侍剑提着鞭子狠狠朝她离开的方向一挥,打马去找萧铭瑄。 萧铭瑄靠着树干,正把玩手里的紫檀木牌。眼见侍剑过来,小心翼翼纳入怀中,站起来道:“何事?怎么脸色不善的?” 侍剑将方才的事儿一股脑说罢,“老爷,你就下场试试手,堵上那人的嘴吧!以前怎生没发觉她这般烦人的。” 萧铭瑄失笑道:“你同她计较这些作甚?老爷身手是不如从前在安西的时候了,这也没啥不能告诉人的。” “可……”侍剑还待说些什么,被萧铭瑄挥挥手打断,“难得出来,你还不好好耍?” 侍剑埋冤道:“说要行猎的是您,结果来了就是看风景么?” 萧铭瑄摇摇头,“我只是忽而想起兕子来。她心地善良,从不轻易杀生取乐。” 天边几只飞鸟划过,侍剑也不再多话。良久,萧铭瑄才展颜道:“走,时日差不多了。” 那边儿安牧屡屡得手,韦斯只能跟着她去捡猎到的各色猎物。待他的马背也满是战利品,安牧才收手。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 安牧终究按耐不住,“你们国公真猎到过熊?” 韦斯老实道:“是啊。” 近日来韦斯来回给她和萧铭瑄通报消息,安牧知晓他本性老实,说不得慌,不由信了。 然而安牧眨眨眼,“我听说熊很厉害,但也厉害不过虎豹吧?” 韦斯不明所以,疑惑道:“豹怎么能和熊相提并论?便是大虫遇上孤熊,也得绕道的。” 安牧顿时没了言语,她无意间瞥到天上,变了色道:“快看!” 极高的空中掠过两只苍鹰,韦斯奇道:“公主要猎么?” 安牧急道:“你懂什么?那是人圈养的鹰,侦查敌军后方最好不过!我臂力不够,你们谁能射它们下来!” 韦斯这才醒悟,“我试试!”这位金吾卫出身的猛汉取弓搭箭一气呵成,然而终究因着苍鹰过于高远,只能作罢。 萧铭瑄正巧和侍剑萧云三骑缓缓过来,笑道:“你们要猎鹰?这可难了。” 韦斯忙道:“公主说这是丛苍圈养的,下官才不得不试试,但还是不成。” 萧铭瑄神色一凛,抬头眯着眼看了看,“侍剑,给我。” 侍剑先是缩缩脖子,继而讪笑道:“老爷怎么知道我偷偷带了它?” “那么大的包袱,你当老爷老眼昏花么?”说话间侍剑从马背上那只大包袱里取出逐天弓,萧铭瑄接过来,抽了一只三镞箭。 萧铭瑄虽不用,但平日里多加保养,这把弓可比当初得到的时候更有威力。众人屏住呼吸,四人八眼齐齐钉在萧铭瑄身上。 搭箭开弓,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萧铭瑄身子微微后仰,但闻弓弦巨震,一箭双雕。 萧铭瑄随手将逐天弓丢给侍剑,咳嗽了两声道:“去看看死绝了没,没死补刀。”他看看日头,“也该回了。” 回了小院,安牧将猎物交给萧铭瑄,“今日痛快,但东西就不留下了。” “却之不恭,晚上请公主屈尊前来,我命人烹制古董羹,公主可以尝尝。” 安牧见萧铭瑄弯弓射雕的雄姿后,原本已经消散了的心意尽数死灰复燃,听他相邀,更是巴不得,毫不矜持地应下,雀跃着回去了。 萧铭瑄哪里知晓安牧的心思?留了些沙兔,其余的则让韦斯给杨季盛和别的将领送了去。 侍剑自然提着兔子去了后厨,萧云例行工事,去拿今日的往来信件,同时将萧铭瑄的交待传出去。 安牧公主选了如今她最好的一身衣裳,刻意清洗头发,按着她们的习俗在脑后扎着繁琐的发髻,还特意抹上胭脂,的确明媚动人。 萧铭瑄见着笑道:“公主这般容光焕发,可真让我这破院子蓬荜生辉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安牧腮边一红,没同以往那般搭话,安安静静坐了凳子。 折腾大半日,萧铭瑄自然腹中饥饿,只道这位公主也是,也落座笑道:“古董羹整治起来略有繁琐,不过侍剑手下利索,应该很快的。” 果不出两刻,侍剑提了一篮子菜,身后一个厨子端锅,一个厨子拿了红泥小炉,一起回来。 架好瓦锅,侍剑从篮子里拿出一壶冷魂烧,“咱们还这般吃?” 萧铭瑄笑道:“自然。” 三人都饿,干脆不等萧云,添酒下菜,吃了起来。 安牧从未这般吃过兔子,赞不绝口道:“侍剑,你真是厉害,怎么想到的?” 敦煌地处西北,篮子里的菜多是萝卜一类,时蔬鲜少,亦没有活鱼。 但萧铭瑄依旧吃得畅快,“老爷都快给你们俩整成药罐子,可算是见着点有味儿的了。” 吃到一半,萧云敲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满面带笑,“老爷,长安有信来,是雍和宫的。” 萧铭瑄顿时停箸,接过来边拆边道:“你也坐。” 萧铭瑄侧过身就着烛火看去,李幼玮先说蜀州将乱或许可解,是金安仁上门来说愿去回益州劝降,又说她接了不良印,已经发令,重建安西、土蕃不良人的建制。林林总总,近日来长安的大小事历历在目。 翻过三页纸,萧铭瑄欣喜赞许的神色沉静下来,甚至起身离席。 “日日习练剑器,睹剑更思君。栖凤如故、沉香依旧,独缺君影。每思于此,餐饭乏味,亦加倍食之。幸端阳之前发兵,妾定当前往,再无分离。所思所想,除唯愿所钟、永安延年,再无其他。” “妻,李幼玮。” 算算时日,李幼玮来到约莫是夏末秋初了。 萧铭瑄走到门口,夜色渐起,天边恰好半轮残月。 分离半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儿,如今恐怕不得不食言了。 屋内的气氛陡变,安牧低声道:“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萧云少言,侍剑似乎也被萧铭瑄心境变化所感染,只叹道:“老爷想夫人了。” 夫人?安牧眨眨眼,想起这是他们对萧铭瑄妻子的称呼。 认识时日不算短,萧铭瑄几时流露过愁容?不知那位萧夫人是何等女子,竟让萧铭瑄牵挂至此。 看着萧铭瑄的背影,安牧喃喃低语:“你应该很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