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遭遇
“夫人……”见她气愤已极,董国公语重心长地叫了声,“万岁被佞臣蒙蔽,亡国之危就在眼前,如能牺牲她一人,拯救栾国,又何尝不可?” “……” “夫人没见,内阁侍读唐萧就是受她影响,才血溅金銮殿的……”眼底有抹深思,董国公又道,“她是栾城才女,总有些号召力。” 太太颇有微词:“……唐侍读被罢了官,贬为庶人!” 那是他迂腐,不懂得转圜,非要当着文武百官,搞什么死谏,伤了君威,董国公很不屑: “……那是唐萧无能,与她无关!”缓了缓,董国公又道,“通过这件事儿,可以看出她在文人中的影响有多大……”董国公叹息一声,“……毕竟,我朝历代都是以文御武啊!” 如果可能,他也不想利用女人来爬上政治高位。 “她也是你的外甥女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栾国灭了,她一人能独活?” 太太一僵,栾国外有龙口峡天险,内有大将军,怎能说亡就亡? “……老爷危言耸听了。” “夫人不知,栾国仰仗天险几代以来,不事农耕,不修武备,朝堂上下尽是一片奢靡之音,栾国……早已徒有其表了……” 神色萧然,董国公长叹一声,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 望着丈夫渐渐斑白的两鬓,上面写满了他的忧国之心和政治上的不如意,太太的心就软了几分,神色缓下来。 相较于云初的名节,她更希望丈夫能青云直上,重回朝堂。 …… 不知董国公只是将她当成一面的旗帜,用来招揽栾国才子,云初正一心一意地想进落雁湖看看。 芙蓉利索地打开了门,云初冷冷地扫了眼面色死灰地跪在那儿的孙嬷嬷,迈步出了西角门。 “……四奶奶,出来这么久,画眉该添食了,奴婢回去看看吧?” 一屋子的丫鬟,还能饿死一只鸟? 看了眼目光闪烁的喜兰,云初摆摆手:“……记得把门窗打开透透气……” 她罚了孙嬷嬷,抢了钥匙,太太迟早会知道,喜兰现在去了也好,也省得跟在她后头碍眼。 “四奶奶……” 刚走两步,秀儿在身后期期艾艾地叫道,云初身子一滞,她又是谁的人,也学喜兰去献殷勤? 皱皱眉,云初转过身,却见秀儿脸色发白,额头一层细汗,不觉一怔,这显然不是装的,就点点头。 一墙之隔,露院和落雁湖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光,墙里是座规规矩矩的古典式宅院,墙外却别有洞天,竟是不折不扣的园林式建筑,水榭楼台,夹杂着名花美石,蜿蜒曲折,附于碧湖之上,俨然一座湖上别院,烈日下淡淡的薄雾萦绕其间,真是霭霭祥云笼殿宇,依依薄雾罩回廊…… 不愧是候爷的府邸,拿到现代,怕是也没几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漫步在幽静的大理石游廊上,云初忍不住暗赞国公府的奢侈。 “……四奶奶,这观星阁不能上……” “……四奶奶您慢些,这楼梯太陡,仔细脚下……” “……” “……太太不许女眷上观星阁,知道您来这儿,会剥了奴婢的皮……” 你不说,太太就不会知道! 耳边有只嗡嗡叫的苍蝇,云初的好心情消失殆尽,没理喜菊,她一言不发地下了观星阁,顺着游廊向湖边走。 “四奶奶……” 见云初又朝百年银杏走去,安静了不到两秒的喜菊又扯着嗓子叫起来。见她停下,喜菊擦了擦额头的汗: “四奶奶别向前走了,您上次就是在那儿落的水……” 她又不是孩子,上次落水了,这次就一定会落水?从没发现喜菊怎么恬噪,云初冷冷地看着她。 喜菊就有些心虚,不停地擦着汗:“……游了一上午,想四奶奶也累了……” “可不是,都口干舌燥了……”云初微微地笑道,“你去找些茶水来……” “这……” 这四不着店的,上哪儿去弄茶水? 四处扫了一眼,喜菊有些犹豫,对上云初威严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不甘地看了芙蓉一眼,转身匆匆地走了。 “……四奶奶口渴,让奴婢去就好”望着她的背影,芙蓉低声道,“她总是太太的人,您这样待她有些……” “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怎么待她,由不得她抱怨!” 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芙蓉一哆嗦,和云初同时扭过头,对面的假山旁闪出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手拿折扇,悠然地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初,恍然正是三爷董仁。 上次云初就是在这儿遇到他,遭遇了不幸,同一个地方,遇到同一个人,悲剧会不会重演? 看着董仁,芙蓉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紧张地将云初拽到身后,芙蓉福身给董仁见礼: “三爷安……” 云初也想起灵堂上见过的那个俊美少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恍然间透着一股赤裸裸的渴望,握着芙蓉冰冷的手,石光电闪,云初想通了那旷世才女为何会投湖…… 人常说色令智狂,果然不假,她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弟媳,哥哥尸骨未寒,主意就打到了她身上,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心里暗骂了几句,云初很想为旷世才女讨个公道,可看看人家,人高马大的,再看看自己,光个头就先矮了半截,铁定是打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冲董仁轻轻一福,云初一言不发,拉着芙蓉便走。 错过一次,再见心仪的表妹,怎容她轻易错过,董仁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温情地叫了声: “表妹,留步……” 有些娘娘腔的语气透着股rou麻,云初感觉脊梁都冷嗖嗖的,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再次向董仁福了福身,云初想要强行突围。董仁一闪身,如堵墙般又挡在了她身前,笑的更加谄媚,声音更加柔和: “……表妹刚刚去了观星阁?” 观星阁是府里最高的建筑,是董国公为夜观天相而建,共四层,非常醒目,在星宿院就能把上面情形一览无遗,太太因此禁止女眷登观星阁,可云初就是不听,结果引来了这只大尾巴狼。 幽怨地看了云初一眼,芙蓉的脸色更白。 拍拍她,云初目光悄悄扫向四处,空荡荡的,连个鸟影都没有,云初的心也扑扑跳起来,脸上神色不变,微微点点头: “……奇怪,星宿院的建筑怎么与别处不同?” 一时走不了,云初只好稳下心和董仁周旋,这也是她心中的疑惑,在观星阁上看了半天,云初发现,府里的房屋大都是规规矩矩的正房,连厢房都少见,可落雁湖对面隐在林间的一片楼阁却是各种走向、各种方位的都有,毫无规律。 “……呵呵,表妹不知,星宿院是按二十八星宿方位建的,包括各处的灯笼,都是有定数的,由专门的星占师设计,到了晚间,站在观星阁上,遥看星宿院的灯火,宛如星空一般……”云初终于肯和他说话了,董仁手里的折扇摇得更勤,指着星宿院侃侃而谈:“……表妹看,那便是西方第一宿,奎宿阁,是江公子住的地方,我刚刚就是在那儿看到表妹……” “噢……原来是这样。” 物以类聚,单看董仁这样,那江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了董仁的话,云初心里暗骂,脸上却微微一笑,点点头,目光又扫向别处。 表妹笑了,表妹竟冲他笑了! 看着云初如春花般的笑容,董仁连脚底的汗毛都兴奋起来,见她目光落在那颗三抱粗,十丈高的百年银杏树上,殷勤地介绍道: “这颗树已有五百年了,很有名,许多名士慕名拜会父亲,就为了看这颗百年古树……” “噢……” 望着这颗冠幅达十几米长的银杏树,云初想起前世少林寺门前的那颗千年银杏,传说中那颗老树很有灵…… 老树爷爷,您果真有灵,就保佑我平安摆脱这个大尾巴狼,站在参天古树下,云初暗暗祈祷。兴许老树真的有灵,微风轻抚,响起一阵沙沙声,一抬头,云初正瞧见树端若隐若现的一个鸟窝,灵光一闪,嘴角就翘了翘。 她有主意了。 “咦……” 仰着头,云初佯装惊奇,董仁也仰起头,随着她的目光转动: “表妹又看到什么了?” “上面有个鸟窝……” 董仁就笑了起来:“表妹是真的失忆了,那个鸟窝已经好些年了……” “噢……”云初黯然地点点头,忽又兴奋起来,转脸看向董仁,目光如星辰般闪亮:“不知这个季节,窝里有没有小鸟……” “四奶奶想要树上的鸟儿!” 都嫁人了,还这么顽皮,这哪像大家闺秀? 看着云初闪闪发光的眼,芙蓉就尖叫起来。全忘了还有个大尾巴狼站在一边,见她不置可否,芙蓉苦口劝道: “四奶奶,这树太高,闹不好会……” 听说云初自落水后,性情大变,如今这样,想是又起了童心。听了芙蓉的叫嚷,意乱情迷的董仁想也没想,便也以为她想要树上的鸟儿,看着云初一脸难得的温柔,董仁的心扑扑乱跳,激动的脸色潮红: “……表妹小时候一见到鸟窝,就喜欢猜窝里有几只雏儿,我和四弟都争着上去数……表妹想要,我上去掏给你!” 云初就笑了笑,这大尾巴狼,果然上道! 她可什么都没说。 “三哥……算了……” “怎么……”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望,董仁一阵失落,“表妹不喜欢?” “不……不是……”云初忙摇摇头,“是这树太高……”看了眼高高的银杏树,云初满眼担忧,“我……怕三哥失足,三嫂又……” 表妹竟是担心他! 表妹竟然担心他的安全! 董仁早已神魂颠倒,喉间移动,猛咽了口唾沫。 “……表妹不用担心,你三嫂不过是个纸老虎,别看她整日咋咋呼呼,其实很好糊弄……”他突然打住话题,冲云初讪讪地笑了笑,转而说道:“……这树哪算高,看来表妹是真忘了,小时候我常给你掏鸟窝,比这儿还高的树都上过……那时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摔着,最怕的倒是我弄伤了小鸟儿,一直站在树下,仰着头不停地嘱咐……” 说着,他已来到树下,撩起长衫在胸前打了个节,上上下下打量着那棵银杏树。 见两人聊的火热,芙蓉急出了一头汗,紧紧地攥着帕子,董仁是出了名的风流鬼,真和他染上瓜葛,潘敏打翻了醋坛子不说,以后在府里,云初还如何立足? “四奶奶,您和三爷都不是孩子了,这……实在有伤风化,传出去……” “嘘……安静些”摆摆手,云初附在她耳边说道:“仔细被人听了去……” 芙蓉一激灵,更像做贼般,眼睛不安地向四处扫荡,生怕此时冒出个什么人,看到这不雅的一幕。 毕竟是行伍出身,又为了在美人跟前卖弄,没像常人那样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只几个起落,董仁便猴子般窜到了树顶。 鸟窝安在一个冲着湖面的旁枝稍上,攀到那枚树枝边,董仁试着晃了晃,能擎住人,就蹑手蹑脚地向树梢挪,渐渐地,鸟窝已触手可及,董爱舒了口气,转头炫耀地看向云初。 见他转头,云初就灿烂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