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乌衣巷外有人家
王献之一语说完,便不再说话,静静跪坐在锦垫上,拿了一本矮几上的书卷看起来。仿佛刚才那极暧昧的一个动作,完全是无意之举,自然而然便做了。 然而云低却是心口处突突不能平静,怎么都不自在。实在觉得尴尬,便掀了车帘假意看起窗外风景。初雪已停,道路上也未见什么积雪,只是空气骤然冷得厉害。云低衣物单薄,只看了片刻,便放了车帘缩进车内。 又见王献之依旧一派从容,心道,许这本就不算什么,是自己想多了。这么心中不断反复自我宽慰,云低才将突突的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 一静下来,云低才发觉行了这半天,除了帮自己包扎伤口,王献之并没有再言他事。那他总不能单单是帮自己来做这些的吧? 几次张口欲言,又见王献之看书看得入神,打扰似乎很是失礼。 直等了小半时辰,才见王献之终于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云低正待开口问询。王献之便先开口道:“到了,下车吧。” 马车缓缓减速,驾车的健仆将车停稳当了,说道:“郎君,已到了。” 云低这时已起了些恼火,这半天行来,他只字不提是去哪里,这说要自己下去便下去了么。于是忿忿道:“你说让我上车,我便上车,你说让我下车,我便下车?王公子,可也把我当做你家仆婢了吧?” 王献之将破损的衣袍略一整理说:“献之自然敬重女郎,只是现下献之衣衫不整,自该先正衣冠。女郎若要在这里等候,亦无妨。”王献之本意是只换外袍,外面寒冷,她要在车上等候也无妨碍。 云低却会错了意,面红耳赤,愣愣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撩车帘下了马车。 盏茶功夫,王献之也一掀车帘,下了车来。依旧是整整齐齐一袭蓝袍,入目只觉满眼风华。 云低再无暇观赏他的容姿,急急问道:“为何带我来这里,我并不想回谢府。” 马车所停之处,正是秦淮河畔,过了前方一座石桥,便是谢府所在的乌衣巷。 王献之却转身向石桥相反的方向行去,边回说:“并不是让你回谢府” 云低一头雾水,实不能忍,几步追上前去,扯住他的广袖厉声问:“那你这是何意?” 王献之斜睨了一眼云低,微微不耐地道:“该你知道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云低将他的衣袖狠狠一掼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便会跟你走?” 王献之径自转身继续走着,边走边说:“或者,还是就将你送回谢府去罢?”毕竟是一女郎,王谢也算交好,王献之自然不会放任她不顾安危流落在外。 云低一听他如此说,只觉得他是在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气得恨不能上前将他痛斥一顿。又实在真怕他会将自己送回谢府。 “走得快些。若被有心人人看到了,只怕便不得不送了。” 听得他这一句,云低下意识的四下望一眼,这里是秦淮河北岸,对面便是乌衣巷,被相熟的谢府人看到也极有可能。云低只好匆匆跟上王献之去。 略行数十步,便见前方出现一座门面很不显眼的宅邸。秦淮河北岸本就多居住的一般人家,这府邸看着也算不大不小。门上有匾额飞舞风流的用行草书着:众家。 众家?云低粗略从记忆里过了一遍,对这个众姓是丝毫没有印象。 驾车的健仆上前敲了门,门内一位老叟开门见是王献之,忙迎了进去。云低只好也捱捱蹭蹭的跟了进去。 才进了院门就发现这座外表不起眼的小宅邸,内里真是别俱洞天。倒不仅仅是因为占地广阔,此院贵在天资自然,上下点缀成足,给人以宛若天开之感。一入院看到便是一块巨石横卧,上面依旧是那匾额上的行草书体,扬扬洒洒刻就成了千言的碑文。巨石之后是一个流水泂泂有声的活水湖泊,想来水是引自秦淮河的。湖周有小径可供人行,湖岸上零落植有花草林木,湖心竟还建有一亭,却是无路可通,细看,原来湖上还舶有船只。沿岸四周才是隐约遮掩在丛林假山中的屋舍,也是零落疏散中透着雅致。若不是亲自从宅门徒步而入,怕还以为这已是绝佳的隐世之地了。 云低正暗自赞叹这宅邸建造者的蕙质兰心,突听前面行走的王献之说:“勿需看得太过入神了,你还有的是时间观赏。” 云低奇道:“何出此言?” 王献之回望她一眼:“自然是因为你要住在这里。” 云低又问:“为何?” 王献之疑惑道:“你与令姐感情甚笃,却不知道令姐的早逝,或许另有隐情么。” 云低一听他提到苑碧,且话中隐隐似是说苑碧早逝另有缘故,当即声音拔高:“苑碧自幼便有心疾,这番发作来势凶猛,药石惘然。还能有何缘故?你休要骗我。” 王献之说:“令姐确是因天生心疾至死。可她为何偏在去了豫州之后,回来的路上便发作的如此凶猛,甚不能支撑回到谢府?这便是阿良疑心之处,所以他已亲赴豫州寻个答案。要你在此等候。” 云低忽然记起苑碧那日说的一句:“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还有李丞郎曾说苑碧的心疾已发作了几日,拖到今日才至药石惘然。 云低心下渐渐清明一个答案渐渐浮现:豫州。 是了,定是在豫州发生了何事,才使得苑碧心疾发作如此凶猛。 云低强自镇定心神问:“苑碧豫州之行发生了何事?” 王献之终于停下前行的脚步,回身直视云低道:“尚未知晓,所以要你在这里等着。”说着一指身后的屋舍。“便住这间可好?” “在这里等着便能知晓豫州之事?”云低不答反问,凝视王献之道。 “阿良既已亲赴豫州,自然会有个结果。”王献之叹息一声又说:“他对令姐之死,不弄明白是不会甘休的。” 云低低头沉吟半刻,方抬头回说:“苑碧私自去豫州之事,谢府都无几人知晓。想来你们也很费了些周折才得了这信吧?” 王献之有些惭愧道:“阿良对令姐用情颇深,故而在谢府安置了些人。但凡事关令姐,或是吃穿住用或是喜怒哀乐,阿良事无巨细,全都知晓。” 云低讶然道:“你们竟然监视谢府?” “不过是对心爱之人的关切之意罢了,无关其他。” 见王献之如此坦然,云低再追究,就有失风度了。然,心中仍不住揣测,王良到底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竟能将眼线放到谢府去? 再要想下去,云低突醒悟,谢府之事,与自己何干呢。不想也罢。 “那你们将我收留在这里,便是为了将豫州之事告诉于我?”云低问。 “自然。” “如此,于你们又有何好处?” 王献之面上郁郁,轻抚额头:“此话你便等阿良回来再问他去。” 云低见他已经面色十分不豫,想来如此寒冷气候,直愣愣站在屋舍外说了这半天,任谁也不会高兴到哪里。便呐呐道:“你就要走了么?” 王献之看一眼天色,已是暮色将至,便说:“是该走了。” 又看云低露出一个十分局促的表情,便复言:“这宅子是献之名下私产,外人鲜有知晓,宅中只住了你,不必拘谨,有事你便交给下面人做就是了。” 云低执礼相谢,又说几句客套话,便目送王献之迤迤然和几个等候一旁的随从仆奴朝宅门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