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城门失火鱼无辜
幸而,容楷这人,也不算全然的阴损。还会每日里派人送来药水给云低医眼。因为是将龙驭的方子按照原方配成,自然又比那些替代品制成的效果好很多。 云低依旧每日要求枝喜陪她出去走走,不过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的。云低知道龙驭就在这宅子里,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到他。 枝喜见她总是愁眉不展,也觉得不忍,时不时还会讲些趣事给她听。 除却不能自由行动,在衣食方面,容楷实在是很大方。云低虽然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却不曾像这般:餐餐几十道主菜,日日更换不同的新衣,简直是奢侈。 至于小件的饰品物件,更是不知凡几。云低虽然目不能视,却也知道这些绝非凡品。 鲜卑族战神慕容恪的长子,这点出手还是有的。 枝喜不擅长穿晋服,于是云低就让她每日里将衣物给她配置好,自己来穿。又叫枝喜帮着她摸清了梳妆台的方向,自己去选饰物。 枝喜乐得清闲,又想着反正没别的人看。哪怕是配的不好,也不打紧。就由她去了。 这一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阳光灿灿,清风微抚,好像那个冷酷的冬季已经悄悄地走过去了,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惫懒,提不起精神。 云低让枝喜陪着她去逛园子。枝喜每日陪着云低逛早就习惯了,今日天气又难得的晴朗,枝喜虽觉得有些困倦也只好恹恹地搀扶着云低走了。 走到院墙边的一处假山附近时,云低突然脚下一崴,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 枝喜在一旁本就是松松的挽着她,这一变故发生的突然,枝喜只觉得那片衣袖光滑得紧,抓都抓不住,人就朝下跌去。 凝目一看,不知怎么,原本平坦整洁的小路上竟然横卧了一块不知哪儿来的石头。 枝喜急忙俯身查看云低的伤势,见她满额净是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口中“嘶嘶”地抽着冷气。 枝喜知道云低性格隐忍,这番模样一定是痛极了。着急的要搀扶她起来,口中一叠声问道:“女郎可还好?痛得厉害么?还站不站得起来?” 云低试着手掌撑地想起来一下,却又跌坐回去。音带哽咽的说:“甚痛,起不来了。” 枝喜一时没了注意,认定是自己犯了瞌睡才没扶好女郎,口中絮絮说着:“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都怪枝喜没扶好女郎……” 云低拍了拍她的手背说:“算了,已经这样了。我现下不能走路,枝喜你去寻人来帮忙。” 枝喜慌乱的应声是,就疾步朝屋舍的方向奔去。心中还不禁埋怨自己,怎么偏偏今天竟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云低听见枝喜的脚步声逐渐远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撑起地面站起来。先前的狼狈模样一扫而空。 她伸手将绑缚在面上的白绫一解,随手一扬,那白绫就乘着微风徐徐上下翻飞着没了踪影。转身果断朝靠近墙壁的假山走去,那神态分明是…… “已经复明了。”云低撇撇嘴,自嘲了一句。 稳着脚步爬上了假山,云低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长的布条,系在假山的一块巨石上。小心翼翼的跨到一步之遥的围墙上,手中牵着布条,顺着围墙慢慢地滑到地面去。 回头望了一眼深红色的围墙,云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一旁的小巷走去。转了几个弯,身影就彻底消失在杂乱的巷子中。 这座宅子是建在哪里,云低不知道。但是枝喜跟她讲过,此处很偏僻,出了宅子就是许多杂乱的小巷,不宜寻找。 自然,也不宜从这些小巷中寻人。 云低掂了掂衣袖里满满的珠宝饰物,见街口处走过一人,急忙上前问道:“这位郎君,不知这附近可有典当铺子。” 那人打量云低一眼,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郎,便十分热心的将去往典当铺子的路细细说与了云低听。 云低听后,道了声谢,便提步朝那方向寻去。 再从典当铺子出来时,窈窕女郎已不复见,依旧是那个略显苍白瘦弱的少年。 抬眼看了看天色,云低决定趁时辰尚早,马上安置妥当离开这里。 这地方也是归谯郡管辖的一个小镇,离去豫州的官道偏了稍许。雇好了马车和赶车的车夫,置备好路上的干粮,云低就指挥着车夫将车赶往与官道背道而驰的相反方向。 慕容楷在这地方的势力有多大,云低不清楚,但是慕容楷知道自己要去豫州,若自己仍走官道,那他要追上自己是轻而易举。自己只能选择先避开那条路,再做其它谋划。 快走出小镇时,云低喝停了马车。叫住路边玩耍的一个童孩,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交待他要送去的地方,然后又递出一点零碎银子。 小孩子只看见过这么多钱,拿在手中可是第一次,当即狠狠地点了点头,就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待慕容楷气急败坏地站在云低消失的那假山下时,暮色已降至,云低早已经乘车出了这个小镇。 慕容楷怒问:“枝喜,我是怎么交代你看好她的?人呢?” 枝喜很少见公子这样怒气滔天的模样,吓得说话都打结了:“公,公子,我陪女郎逛园子,她,她在这里崴了脚,说,说让我去寻人来帮忙。我去寻了晴喜jiejie回来,就不见她在这里。找了半天也未找到,才去禀告公子……” 慕容楷一听,恨声道:“你何时离开这里去寻人的?” “约有两三个时辰了……”枝喜颤抖着身子,恨不能直接软倒在地上。 “两三个时辰才想起来禀告?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慕容楷此刻真是想拿剑劈开这小婢的脑袋看看她怎么愚笨至斯。强自握紧拳头,他安慰自己:她跑不掉的,她眼疾未愈,她跑不掉。 才刚默念完这几句,就听一旁立着的晴喜说道:“公子,我们刚才在寻她的时候,在园子里发现了这个。” 慕容楷接过来一看,霎时呆了一呆。这白绫三指多宽,上面还隐约散发着药草的清香。正是云低惯常覆面用的白绫。 慕容楷下意识的回转头,朝靠近围墙的那座假山看了看。蓦地,双眼大睁,他平地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那假山,便看见一块巨石上绑了一条长长的布条。布条直通围墙的外端。 她复明了!并且已经跑了!慕容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有能耐给他摆出这样一场局。 突然,他似想起了什么,又自假山上一跃而下,急急地对晴喜道:“不能让龙驭知道她跑了。快,封锁所有可以传递信息进园子的渠道。” 刚说完,就听见左手边传来一句满含嘲讽的话语:“不能让我知道什么?” 慕容楷一转身,便看见龙驭斜斜依靠在一株柳树上。 “要封锁什么消息呢?”龙驭笑着又问了一句。数日来的憔悴焦虑神色一扫而空。 慕容楷正欲说无事。就见龙驭将手一扬,手上执了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开心地说道:“真是不巧,刚才有一个孩子给我送来一封信。只怕,你不能让我知晓的消息,我偏已经知晓了。” 慕容楷面色苍白,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龙驭冷冷看着他片刻。才开口说:“不想知道云低说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说她已经逃脱,让龙驭不必再为颜儿医治。慕容楷痛苦的闭上双眸,颜儿的病情好不容易见了气色。难道,还是不可以么…… “云低说:‘慕容楷视晋人生命如蝼蚁,所以我看轻他。但是若我也因为慕容颜是鲜卑人,而不许你救她,这行径又与慕容楷有何差别。城门之火,本与鱼不相干,鱼是无辜的。’”龙驭说完,斜睨着渐渐面色惊疑的慕容楷。 “云低的意思是……”慕容楷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低的意思是,我应该救活慕容颜。”龙驭站直身子,冷声对慕容楷说道:“慕容楷,你救过我们,这一次权当是还了你的。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相干。” 十几岁的少年人,就那么站在那,气势昂昂地说出这么一句。 慕容楷突然想起云低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卿本佳人,何从贼。 同样干脆的,坚决的,划清界限的语句。只怕,自己是真正的失去这两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