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各怀心思的人们
「汝期待着什么……」 「汝渴望得到能够驾驭一切最上等的能耐。」 「汝希望过去可以重来，可以再次作出选择。」 「……」 「我到底期待着什么……？」 混沌的虚空梦境，静寂得让人害怕。 然而，却无法逃离。 除了直面内心的恐惧，就没有更多的选择…… 迈克尔·高斯，为何上天要赋予这个不平凡名字，为何要生为一副沉重的男性身躯，为何一定要占据他人的心中一角位置，为何……必须要作出选择？ 恐惧，全因为不能透彻恐惧本身。 一个人的潜能有多大，他敢于面对的危机就有多大，哪怕正面迎战世上最锋利的利刃最伟大的魔法力量，仍然无所畏惧。 重新回到巅峰的道路去吧，如果尔还不想止步的话！ 「真是个愚蠢至极的梦！」 幻实交错，温梦褪去之时，等待的便是阵阵寒流把人推回到微凉浮世当中。当下，尽管已是初夏时分，但入夜后的气温依然会带来阵阵凉意，至于清静的教会居室，那冰凉感就更加明显了。 若不是有坚强体魄锁住身躯热量，rou体下单薄的床席早已将人暴露给病魔爪牙，高斯眼光一转，却实在是记不起自己究竟睡了多长时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户外至少还有灯火和人气在活动。 要起来吗？抑或盖上被子继续睡到天亮？还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令人在意的东西一直存在，自然会让人无法不在意。 「秘剑。」 曾经有人把它理解为不可思议的非凡神器，可是，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触手可及的床边而已，哪怕在这个神明注视的场所，其杖剑形态依旧没跟任何东西产生反应变化。换言之，既不是宗教神物，也不是恶魔玩意，它更像一个纯粹的超自然存在。 问题在于，这家伙真的拥有与其相配的剑鞘？真的是为某仪式服务的关键器具？利刃微光反映出年轻男子还有点疲倦的面容，注视之下，秘剑并没有任何魔法刻纹浮现迹象，连感受到的魔法能量也只是记忆里的残影，和战斗时的恐怖凶器印象可以说是判若两样。不过，内心知道它仍然就在这里——安静地作为一件特殊私人物件，和武器。 再一次确认户外光景，人们的交谈声音清晰地传到耳朵里，是时候作出决定了。也许，有必要先一步跟『那个人』探讨各种疑团的存在，因为谁都不能保证现在的平稳状态能够维持多久。 高斯判断是正确的，黑夜里，他正面迎来了三三两两前来告解的民众，这些人神情轻松略带愉悦，想必都是受到了极大的开解吧。以此往前推算的话，为人们带来希望想必是具有智慧的『那个人』，在思维清晰的状态下进行交流，结果自然会更加积极。 『晚上好，那个……修士，请问霍夫曼神父在告解室里边吗？』 『里斯执事晚上好啊，霍夫曼神父刚刚做完告解工作，已经离开回到居室去了。』 『哦，这样啊，那我……』本该转身就走，不料却被一瞬间的微妙气息留住了脚步：『修士，这里的人，都是来参加告解？』 凌晨的教会，这个默默恪守本分的场所，在那么一刹那里，有双鬼魅般的眼睛曾经从自己身上掠过…… 「他在哪里？」 『是的，他们都是专门来参加告解，多亏了霍夫曼神父，教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 『那可真不搓哪！』 情况紧迫，高斯甚至连打发小修士的话也没说好，便专注去追逐那股不寻常的气息。 「二、三、五、七、十……人数可真不少，不是他，不是这个，也不是她！站出来吧！胆小鬼！」 他几乎要愤怒了，人群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蛮横』，尽管看起来还算礼让，但其气场实际上已经影响到轻松氛围，正因为这样，渐渐敞开的视野终于将那个潜藏的人影给显露出来！ 告解室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舒心模样，唯独只有那家伙是不抱有信仰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打扰安分的人们！」 「……」 眼光的威迫，总算换来了那家伙唯一一次眼珠转动，除此以外，这个男人无防备的站姿也不曾动一下。 后来，不晓得是谁无意的一下触碰，一分心，众目睽睽下的男人竟然神秘消失了！紧接着，气息、影踪、存在感，甚至连记忆印象都渐渐模糊了，等到高斯抵达其原来所在地的时候，一切事物都已经悉数恢复原状，奇异事情就像是从来没发生似的。 『里斯执事，您没事吧？』修士追了上来。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嗯，还是没事了，麻烦你叫那些人早点回家休息吧，教会还得腾出来打扫呢。』 『明白了，谢谢提醒，那我先叫大家回去吧。』 『好的，我去找霍夫曼神父，这里就拜托你咯。』 「刚才那家伙，会不会是来跟霍夫曼会面的？大概，不可能吧……原来一起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分道扬镳了啊。」 漫步在教会庭院的道路上，每走一小步，仿佛都可以受到一草一木微妙的变化，这不禁让人想起昔日专门用于魔法训练的场所，也就只有在类似环境，心灵才能够完全平静下来，从而去发现平日不曾察觉的细节，最终令魔法技术得到升华。 人和事都是一样道理，只要不断思考不断去追溯，总会有所领悟。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现，那只能说明自己还不具备发现线索的条件。 詹姆斯·霍夫曼和迈克尔·高斯虽然作为多年的师徒，但二人对对方的认知其实并不在同一层次上，高斯可以察觉到霍夫曼利用清静之地继续精进魔法，却始终没弄明白其魔法进化方向，因而也无法理解这位大师为何要选择神职人员身份重新融入艾尔多拉多。不过，即使无法洞察对方的动机，也无妨二人互相信任。 有意无意之间，高斯轻轻取下了一小花枝，他的想法非常纯粹—— 魔法师的会面就应该有魔法师的方式。 『雨露啊，尔喜欢朦胧美吗？喜欢玉指留香的感觉吗？』 魔法不会说话，然而爱美之心万物皆备，当那待有喜悦情怀的双指开始加速划过花枝的时候，沉寂的能量便激活了，刻纹幻象伴随着冷光横空而生，霎时间，花枝彻底被水雾笼罩其中，生机勃然！ 点到即止即可，自然的事自然是要交给自然规律来决定，年轻男子把手一挥，背后庭院即时蒙上一层浓雾！夜色灯火照耀之下，白露与繁盛枝叶共相辉映，恍如仙境！那时候，始作俑者不知不觉迷失于雾气以外，只留下淡淡的幽香让后来者流连忘返，谁也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某人即兴而作的小小迷局…… 浮华去尽，淡香熏陶着性情，可是，高斯心里非常明白，无论怎样做都无法去除掉莫名的拘束感，那是因为自己选择了在凌晨时分进行拜访吗？这样一来，动机很容易就被对方洞察了？虽然联想到种种可能性，忐忑的他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居室大门。 『是高斯吗？』简练准确的开场白，瞬间确立了主客立场。 『啊，为什么会知道……』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有谁会像你这样没规矩直接闯进别人居室？』 『原来是靠这回事察觉到啊。』 『不止这些，我常常告诉你注意不要随便暴露个人气息，可是高斯你这家伙啊，就把忠告当作耳边风。』 句句正中要害！在霍夫曼近乎苛刻的准则下，高斯俨然就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而已，不仅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甚至还在处处捣乱，所以他总是一副责备的态度。 『霍夫曼，你不是说，我要一直保持「里斯」的身份吗？可你怎么还是「高斯高斯」地叫……』 『现在来见我的难道是里斯执事吗？如果是，请回吧！我可不见没规矩的小鬼。』 『……』简直无言以对！ 『先找个位置坐一下吧，我现在得把下个月的教会预算做好，这事可比你的无聊事重要多了。』 对话途中，这位犹如父亲的师傅一直是用后背来应付自己，他唯一手部动作就是给指出了角落的木椅子。但是，口舌挖苦又如何，态度不屑又如何，最重要的是，他始终愿意为自己敞开一扇空间，容许自己进行无赖的撒娇。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场景始终在变，从宫廷到领主书房到档案馆到霍夫曼私人居间，最后来到这小小的教会独立居室，难以想象，人心是怎样一一适应下来并且保持初心的。眼前那个男人背影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变得沧桑，不过却没有太多苍老味道，魁梧体魄仍然足以撑起其一对坚实的肩膀，看样子，霍夫曼为了维持体能似乎付出过相当多的努力。 高斯悄悄地偷看一下书写内容，作为一界大师，他的笔锋依旧和过去一样锐利，如今加上有力的臂膀，接收预算计划书的人，恐怕也会感受到那份压迫力吧…… 『说起来，霍夫曼是什么时候开始锻炼体力的？以前你不是常说魔法师想象力和理论知识最重要？』 『这还不是托你的福。』 『难道是我带头的吗？』 『除了你还有哪个学魔法的把自己当成运动员？不过你说得也很有道理，魔法师如果只能在他人庇护下生存，那最多只能算是一个附属物而已。真正独当一面的魔法师……不，应该说是独当一面的人，都应该懂得如何去承受一切，再超越一切。』 『真难得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就记得你一直叫我去遵守那些条条框框，现在你反而站在革新者立场来教训我了。』 『时代变化了，不跟随时代进步就要被淘汰，高斯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霍夫曼你还想进步到什么地步啊？』 魔法大师治国大师语言大师——高斯悉数点出了荣誉头衔，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几乎是没有极限的，如果还有希望超越的目标，那一定是他人绝对无法想象的宏大梦想。 遗憾的是，畅快对答贸然而止，而且是单方面沉默终止了话题。气氛不经意地转变，谁也不知道霍夫曼经历了什么情绪波动，只见他突然丢下手中的笔，十指一合一放，随即站了起来。他的动作非常利索，以至于连高斯都未能察觉到那变化的心思…… 『高斯，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无聊事儿吧。』转身转变来得太快，却在逻辑上表现十分合理，所以，偏离的对话仍然得以继续。 『哦，好啊！其实呢，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站在高斯角度，其实际上也并没有专心于对话内容上面，二人有各自盘算的事情，但此刻都不约而同把眼光汇聚在桌面上的长形包裹。 『奇怪的东西？』 『嗯，你一定要认真看清楚——它是我见过最神奇最不可理喻的一件宝物！』 为了增添演出震撼效果，高斯边说边撕开包裹的布条，随后，突然加速！『嗖』的一记声响，秘剑呼啸而出！那一刻，天地间的辉照仿佛都被那道闪耀寒光给掩盖了，人身背后呈现出巨大暗影，与身前过曝的耀斑形成强烈对比！ 第一次见到如此光芒的人，无一不会感到惊叹，高斯是这么想的，因此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霍夫曼，试图以此判断对方是否和秘剑存在关联。 然而，哪怕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只能换来霍夫曼一句解答： 『这东西，是一把杖剑吧。』 『是的是的，就是一把杖剑，你看出来了？』 霍夫曼的淡定反应虽然在预想范围内，但从目光神情看来，那只是见识广博所呈现出来的镇定而已，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下可让高斯纳闷了，而且，对方自信的态度似乎暗示着其拥有更深的认知，结果主导权反被一下子夺走，他只好顺着对方的思路把话延续下去。 『要判别一个东西的类别并不难，问题是，怎么弄清楚它的价值意义。』 『对对对，霍夫曼你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吗？』 『……』 那个男人并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亲手去触摸早已恢复沉寂的秘剑，从他专注的样子看来，显然是被秘剑的特殊存在感给吸引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此陷入沉思，但不管怎么理解，霍夫曼的反应都证明了他淡定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是一个沉稳的智者。 斟酌良久，霍夫曼总算把视线重新拨回到高斯方向，能够让他长时间思考的事情，想必是非常有意思的。 『高斯，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 『是这样的，我今天……』高斯做了一些简单描述，不过没有强调其中的心理奇异现象：『我想了很多，还是有太多太多不明白的问题。』 『嗯，你想到了什么？』 『这家伙——秘剑，现在我是这么叫它的，我觉得它跟魔法具有莫大的关系。』 『你观察得很仔细，还有什么发现吗？』 『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可以无限释放魔法能量的东西，你应该也感觉到它内里沉寂的魔·法·能·量了吧？如果，秘剑，是一个扭曲的存在，它可以忽视精神意志让魔法随意成为强大利器，我们魔法师，还有什么存在意义呢？』 『你在害怕吗？你害怕自己会被未知领域的知识超越，对吗？』 心灵在颤抖，这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得出来，正因为这样，霍夫曼的理解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像秘剑那样的存在，你没看过它的恐怖一面，所以很难想象那种……无与伦比的震撼，可我见过！我可以感受到，这家伙，也许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可怕，你能够感受到吗？师傅。』 『所以，世界才需要借助我们魔·法·师的意志，需要我们的执着，高斯你不是希望了解世界的一切吗？这点点未知因素，难道就让你害怕得退后了？』 『什么？！』 霍夫曼毫不犹豫拾起了让人生畏的秘剑！用力一握紧，手臂的青筋尽数显现！在极短时间里，魔法能量令其肌rou变得异常通红，就像是运转起来的炽热回路反控制了那只臂膀！ 惊慌，随着那诡异的现象而生，同样地，也可以止于渐渐平复的情景。目瞪口呆的高斯，心情与那恐怖之物同起同落，待秘剑被重新放回到桌子上那一刻，理性意识才稍稍恢复过来，惊叹的话伴随着呼气一并而发： 『为、为什么，可以控制得了？师傅！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急速的呼吸总是伴随着剧烈心跳。 『说实话，就凭拿在手里的感觉，我也无法解透所谓「秘剑」的本质，但是……』霍夫曼也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但是？』 『万物皆有一颗心，越是存在感强烈的东西，那颗心就越是强烈，但再强大，也强大不过魔法师最纯粹的精神意志。高斯，你累了，也太在意这东西背后的故事，所以才没发觉原本应该知道的事情。』 『是啊，也许我真是累过头了，现在脑子里硬邦邦的，什么都想不到。』 『那就早点休息吧，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学习的。』 这么一说，莫非霍夫曼一直是抱着教学的心来交谈？那严谨的态度，难怪秘剑都给彻底镇压住了！ 解答结束，他亲手把秘剑重新打包好，完完整整送回到高斯手上。看样子，他真的没怎么在意过那奇妙之物，既然如此，霍夫曼和秘剑关联的猜测自然也不成立了…… 结果，这就是艾尔废都恶鬼事件的结局？ 线索似乎是到此为止，高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并非是对解开事件的一点点谜团而庆祝，而是庆幸信任的人没有卷入混沌当中。 高斯伸手接住秘剑的沉重，然而，却又默默地还回去。 『怎么了？你不是想要超越魔法师的宿命吗？这东西，可以给予你梦寐以求的力量。』 『不……我想拥有它……但我还不配拥有它。』 『为什么要这样说？』 『秘剑，还是先留在霍夫曼这里吧，你比我更懂得如何控制它。以后，等我进步了，我再回来会取回它，让秘剑的力量变成我的力量，可以吗？』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先收起来了。早点休息吧，高斯。』 疲劳的躯体，过度消耗的精神，再加上言语引导，高斯感到无限的困倦急速袭来，刹那间，整个人就像软化下来似的。和高大的身躯擦肩而过，想依靠，不过，对方只是拍拍肩膀——给予了肯定。 肯定？ 背对的立场，由于无法看到对方的脸，束缚思想得以放开，顿时让高斯悟出一个新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