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盛唐诗人岑参的名句放在此刻独孤策的眼前,倒很是应景,只可惜见不到那千树万树的梨花开,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阵寒风吹过,脸上仿佛被刀割般的疼,沉重的铠甲起不到丝毫保温的作用,套在身上,反倒是成了累赘。 胯下战马萧萧嘶鸣,徒劳的低头寻觅着任何可以入口的枯草,脊背微微颤抖着,显然已经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倒毙的危险。 一匹快马自远处的荒丘背后飞驰而来,独孤策收敛思绪,重新振作了精神,举目望去,纵然戚戚黑夜,幸而乌云不曾完全遮蔽月光,还能看得分明。 “大人,是贺老六回来了!” 独孤策身后一人喜道,接着便响起了低声嘈杂,仔细看,在独孤策的身后,隐隐列有七八十骑,人人身上都套着大唐的制式铠甲,头戴缨盔,腰跨钢刀,只是在这些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大唐铁骑的英武之气,反倒是人人都透着疲惫。 远处的那匹马狂奔到了独孤策跟前,马上的骑士直起身子,正是方才那人口中所说的贺老六,眼神之中隐隐带着喜色,对着独孤策抱拳道:“大人!翻过前面那座土丘,往西行二十五里处,有突厥人营地!” 独孤策闻言,双眼不禁放光,急问道:“可曾看清楚了,营地里有多少人!?” 贺老六回道:“天太黑,看不真切,只有隐约瞧得见有百座毡房。” 独孤策在心里盘算起来,倘若只有百座毡房的话,想来能战的突厥人最多也就只有一百二三十人。 独孤策尚未拿定主意,在他身后一人急道:“大人!下令吧,再这么下去,弟兄们就是不被突厥人的大队人马擒杀,也会饿死,渴死,累死!反正都是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纵是死了也心甘。” 独孤策听着,心中叹息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出兵之日算起来,至今已然过去了一个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如果再这么坐以待毙的话,他带出来的百骑迟早都要死绝了。 “韩先!将剩下的吃食全部分给众兄弟。” 刚刚说话那人便是韩先,闻言大喜,知道独孤策已然下定了决心,忙呼唤众人准备,升火自是不能,剩下的rou干早就冻得绷硬,众人也只能将这为数不多的rou干含在嘴里,努力用牙齿去磨。 独孤策吩咐完,便一人纵马走到了一旁,摘下缨盔,同样也是满脸的疲态。 北上投军,已然过去了半载,从长安城中出来的时候,想的倒是不错,投到三叔独孤彦云处,凭着一身的本事,怎地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要是能立下战功的话,他日有幸,回返长安,也不用再看生父继母的脸色。 谁知道,他一个白身,纵然是汝阳郡公的嫡长子,身份高贵,可一来没有当今天子的执意,二来没有人举荐,自到阴山大营,大大小小的仗倒是打了不少,也立下些微末功劳,混到现在才是个百骑将,至于三叔独孤彦云,到现在连面都不曾见过,只是让人传来了一句话,让他不要坠了独孤家族的威名。 可怜独孤策倒也不指望着那个铁面无私的三叔能关照他一二,可让他从小兵做起,却也太难为人。 独孤策还记得第一次上战场,当他用钢刀将一个突厥人的脑袋劈砍下来,被喷了一脸血之后,回到营中,连着几天都在做恶梦,那可是他第一次杀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他一刀斩为两段,掉在地上的脑袋还圆睁着双眼。 为了这事,独孤策被身边的袍泽弟兄足足笑了一个月,谁见着他都要提起,不过也正是多亏了那个奉献了人头的突厥奴。 独孤策当时砍下那一刀的时候,并不知道,丢了脑袋的突厥人居然还是个百户,虽然百户不算什么,可大小也是个贵族了,因为这么点儿微末战功,他只打了一仗就升官做了什长。 到现在半年时间过去了,独孤策对于杀人也早就麻木了,每战必冲在最前,死在他长枪钢刀之下的突厥人,少说也有百人。 能混到如今这个百骑将的职位,可以说,都是拿着突厥人的人头换来的。 “大人!”韩先赶了过来,递上一块rou干,那rou干存放的时间太久,早变成了黑色,可是在众人眼中,这已然是难得的美味了。 独孤策摆了下手,转头看向了那座荒丘,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出路。 如今独孤策和他所率这不足百人的队伍,真的是身处险境,大唐和突厥作为当世两强,自渭水之盟后,两家虽名义上罢兵休战,实则小规模的冲突依旧不断。 突厥铁骑时时sao扰边境,屠杀大唐百姓,当今天子李世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然忍耐不了,只可惜,朝中百官皆言不可战,皇帝无可奈何,只得传旨边将,既然突厥人来得中土,大唐铁骑便也去得草原。 一月前,突厥铁骑再度南下,屠杀了边境数个村落,金河道大总管柴绍下令麾下分兵北进,独孤策便在其中。 只因双方名义上还是友邦,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在双方的高层那边都是被明令禁止的,因此也只能小股部队互相sao扰。 就像后世的天朝与山姆大叔,双方各种有好协定签了无数,可背地里,谁都在不停的给对方找别扭,添膈应,只是从来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了。 独孤策领命北上,率领麾下百人连屠了数个突厥营地,却因天降大雪,迷失了路途,被困在了草原,到如今已有月余。 援军自然是指望不上的,现如今双方都在保持克制,谁也不想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大唐一方要积蓄力量,突厥一方,颉利可汗也在忙着清除异己。 纵然柴绍知道了麾下少了这一百人马,想来也不会因为他们,便发动大军与突厥人交战。 即便是,他们这些人悉数被突厥人抓住了,大唐一方也不会承认他们隶属大唐军队。 因此,想要逃出升天,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可是这又谈何容易,茫茫草原,路途不辨,况且这一个月里,独孤策带领人马连连屠杀突厥牧民,早就激起了突厥人的怒火,誓要将他们杀绝在这草原。 “大人!” 韩先纵马来到跟前,再度将独孤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知道现如今可不时自怨自艾的时候,赶紧振奋精神,将缨盔扣在头上,又从马鞍处的一个包裹内翻出一个银色面具戴上。 “都准备好了!?” 韩先双眼血红,满面亢奋之色,道:“大人放心,这些时日,弟兄们跟随大人杀突厥奴,早就够本了,只等大人军令,便痛痛快快的再杀上一阵!” 独孤策转头打量了一番,道:“好!传我军令,所有兵士不得喧哗,悄悄靠近突厥人的营地,待我军令一下,所有人马全数杀出,牢记一句,人马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独孤策的一句话,便已然判决了那个突厥人营地内所有男女老幼的死刑,倒不是他心狠,在他的心里也不想滥杀,可是,在对突厥人心存善念之前,他首先要对跟随着他的这些弟兄们负责,况且,既然生为突厥人,又有哪个是当真无辜的。 一旦留有活口的话,他们这一小队人马的行踪,立刻便会被突厥人的大队人马发现,倘若被突厥人的大队人马咬上了,那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独孤策紧了紧手中的骑枪,沉声道:“出发!” 言罢,独孤策便纵马飞驰向前,身后众军士纷纷跃马跟紧,不多时便到了那个荒丘之下,绕过荒丘,按着贺老六所说的向西奔弛了二十多里,远远的便看见了一座突厥人的营地,看天色,已经到了深夜,营中的牧民想来也早就安睡,怕是谁都不会意识到这一队死神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