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豺狼
这个小小的突厥营地内,除了独孤策和他的袍泽兄弟之外,现如今已经再没有活着的人了,一场杀戮过后,杀人者正忙着搜寻所有他们能用到的东西,rou干,马奶酒,酥油,羊皮,一些人则用突厥人准备过冬的干草喂起了他们的战马。 “贺老六!” 一个壮实的汉子走到独孤策跟前,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独孤策擦拭着还在淌血的长枪,道:“你带上几个弟兄,将那些逃散的马匹收拢过来!” 在这茫茫草原,想要逃出生天,没有足够的马匹显然是不能够的,他们原先的战马早已经不堪重负,这些天又缺少草料,都赢弱的很,幸好这个部族虽小,能够用来充作战马的马匹却不少。 贺老六带人刚走,韩先便走了过来,递给了独孤策一袋马奶酒,独孤策猛灌了一口,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还是适应不了马奶酒的怪味。 韩先站在一旁,却也不敢笑,若是放在平时,军中的厮杀汉喝不得烈酒,早就被他们嘲笑了,但是对独孤策,他却不敢,当初独孤策刚来阴山大营的时候,他也曾跟着旁人背地里笑话过,可是见了独孤策在战场上的杀人手段,特别是这一个月来,独孤策的勇武,他可是看得分明,明明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打起仗来,却比他这个老军伍都狠,每次冲杀必定在第一个,这段时日,死在独孤策长枪,钢刀之下的突厥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了。 这等杀神,军中谁敢不敬。 独孤策咳嗽了好一阵,才慢慢的喘匀了,感觉胃里不再那么空得难受,将盛酒的袋子丢还给了韩先,起身道:“都清理好了?咱们的人有没有损伤!?” 韩先回道:“杨大眼死了,有人看见他是被一个突厥人从马上扑了下来,喉咙给割断了!” 独孤策闻言,心中叹息一声,从军以来,这样的生死,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特别是北上这一个月来,几乎每一次突袭突厥人的营地,都会有身边的弟兄丢了性命,这次死的是杨大眼。 “知道了!按着老规矩,将尸首烧化了,骨灰带走!” 韩先忙道:“是,大人!” 独孤策接着又道:“将突厥人的脑袋都砍下来,铸成京观!” 韩先闻言,惊道:“大人,倘若如此,万一激怒了突厥人,引来大兵围剿我们,该如何是好!?” 独孤策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要激怒突厥人,让他们派更多的人来围堵我们,只有如此,在前线和霍国公大军对峙的突厥人防线才会出现漏洞,我们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在草原上游荡了一个月的时间,独孤策也早就辨明了方向,也曾带着人尝试突破突厥大军的防线,但是却只是徒劳。 在阴山一线和霍国公柴绍对峙的突厥大军少说有二十几万人,凭他们这几十号人,想要突围出去,分明就是痴人说梦。 要想逃出生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的激怒突厥人,让他们派更多的人来围剿他们这一支小部队,只有如此,前线才会出现漏洞,不然的话,他们也只有等死的份。 独孤策说完,便走向了一旁,刚走了两步,突然眉头一皱,隐约听到了孩童的啼哭,哭声越来越大,在这安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瘆人。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此刻突厥人的尸体还横七竖八的倒卧在雪地里,这个时候,传来了孩童的啼哭,纵然是独孤策胆大,也不禁感觉后背生寒。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循声朝着一顶没有被点燃的毡房走了过去,挑开帐子,没一会儿,人便走了出来,一个唐军汉子的手上抱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大人,就一个突厥的小崽子,被藏在了羊毛堆里。” 独孤策走过去,看了一眼,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儿,幼小的年纪,还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或许他的父母姊妹兄弟都已经在刚刚的杀戮当中变成了尸体。 “大人!怎么办!?” 独孤策刚要说话,一个上了年纪的唐军抢着说道:“大人!要不然就把这小崽子给了小人吧!” 独孤策闻言一愣,皱着眉打量起了那个老军,四十多岁的年纪,要是放在前世,正值壮念,可他的胡须都有些花白了,脸上横着一道伤疤,左手也丢了两根手指,在他们这个小队伍之中,这个老军的年纪是最大的。 “赵大!你浑说什么,大人之前便有军令,兵马过处,寸草不留,你要留着这个小崽子,等他长大了,让他找我们报仇不成!” 韩先见独孤策面色不郁,赶紧出声训斥了那个叫赵大的老军,似乎生怕独孤策会迁怒赵大。 独孤策一摆手,道:“你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赵大面带畏惧,低头轻言道:“小人的妻儿都死绝了,族中又没有兄弟子侄,便想着让这个突厥小崽子做儿子,日后也好奉养小人!” 独孤策等赵大说完,并没有动怒,反而笑道:“你想要让这个孩子日后给你养老,那你想过没有,突厥人生得异于中原人,有朝一日,他若是知道自己是被你从草原虏来的,你说他是会给你养老,还是会趁着你熟睡的时候,给你一刀,替他的族人报仇!” 赵大被独孤策说得哑口无言,只是呆愣愣的抱着那个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独孤策看着,面色一愣,道:“杀了!”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宋铮的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负罪感,只不过,眼下他们这支小部队的境况,实在是不允许他心软,他若是因为一时的心软,便很有可能会将这几十号人都带到危险之中。 所以,无论如何,独孤策都不能允许任何一点儿能够危及他们这支小部队的危险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 “大人!”赵大闻言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大人!这~~~~~~~这只是个孩子!” 独孤策见状大怒,道:“孩子!?草原上的豺狼都是从孩子长大的,你方才说你的妻儿都死绝了,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赵大一愣,眼神不禁一片灰暗。 站在一旁的一个唐军道:“大人,赵大的妻儿,兄弟,子侄都是突厥人南下时被杀的!” 独孤策转头又看向了赵大,道:“赵大!你的仁善给错了人,你们也都记住,只有死的突厥人,才是好突厥人,哪怕是个孩子,因为你们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效仿他的父祖南下抢夺我们汉人的衣食,会不会强.jian.我们的姊妹妻儿,会不会将弯刀架在我们子孙的脖子上。” 韩先见赵大还是无动于衷,心中大急,上前想要从赵大的怀中将那个突厥小崽子抢过去:“赵大!你若是不忍心,我替你来!” “不!”赵大连忙躲开韩先的手,面带祈求的看着独孤策,道,“大人!小人自跟随大人北上,可曾临阵退缩,可曾对突厥人心慈手软,只是,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孩童,还望大人开恩,小人,小人实不忍心下手,小人知道大人说的都在理,可咱们汉人之所以是人,突厥之所以是狼,是畜生,难道不是因为汉人时常心怀着这一点仁善之心!” 独孤策闻言,看着赵大,过了片刻,才道:“你曾读过书!?” 赵大一愣,轻轻的点了下头。 “既然读过书,自然应该知道内华夏而外夷狄的道理,罢了!将这个孩子塞回到羊毛堆里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独孤策说完,转身便走,赵大还要再说,却被韩先一把拉住了,将这个孩子放回原处,已经是独孤策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赵大叹了口气,知道倘若再说的话,怕是真的要将杀神给惹恼了,那尊杀神,杀起突厥人来不手软,杀不听军令的自己人,同样没有半分心慈。 转身回了毡房,闭着眼将那个突厥小崽子塞回到羊毛堆里,能不能活下来,真的只能靠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孩子的哭声,让赵大心乱如麻,好几次,他都想要将孩子再抱起来,去求求独孤策,可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独孤策,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等到赵大从毡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营地的中央已经用突厥人准备过冬的干草,牛粪搭起了一个台子,杨大眼的尸首就放在上面。 看着杨大眼,那个孩子的哭声,赵大仿佛也听不到了,他和杨大眼是同乡,与杨大眼的父亲更是旧相识,而如今,这个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汉子却已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倘若当真能逃出生天,回到家乡的话,遇见了杨大眼的老父,自己该怎么说? 赵大正想着,独孤策已然擎着火把走了过来,所有的唐军自动围成了一个圈,这些日子,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做这种事,将战死的袍泽烧化,将他们的骨灰带在身上,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送他们回家。 落叶归根,汉人的乡土情结传承了数千年,从来都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