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看门兽
这哪是结婚嘛，简直是活受罪！ 英子鼓着个嘴，一股脑的将势要把她的腰坠弯的各种红、黄、白、绿物件全从口袋里掏出来，哗哗啦啦地扔了一床，正巧被跨进门的胖丫看见，一双眼睛冒出迸人的光亮来，嚷嚷着：“姐，有好吃的。姐，对胖丫最好了。” 刚伸手抓了一把，被随后寻她的大顺婶捉个正着：“死妮子，又要犯怪。看我，怎个教训你！”胖丫听到身后来人的声音，吓得手一下子缩了回去，不及大顺婶再说出什么话，便呜呜啕啕起来。 英子被这傻姑娘逗得‘扑哧’笑出声来，忙着说：“嫂子，没事的，由着她，多着呢！”胖丫听到英子的话，止不了哭，鼻子一抽一哒的翕动，偷偷地叉开捂脸手，透过指间的缝隙朝大顺婶站的方向瞟。 “鬼丫头，说傻也不傻。有吃的，比谁都上心。”大顺婶连连摇头，内心里满是着急，“谁肯要她哟，这个姑奶奶！” 人说，带个小孩三亩田。已经不是孩子的胖丫，在没有生养的大顺婶看来，岂止三亩田。不能离其半步，害怕一不神，又给闯出什么祸来。“赶快落实个的去处，这烫手的山芋，越早脱手越好。”大顺婶这样琢磨着，搞得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未实施，何时才能开始，她焦急地抬头看看门外的日头。 辣阳光头晒，庄稼人习惯了，毒不毒，辣不辣，全然顾不得，众人像是参加什么游行集会似的，蜂涌而出。村子里狗们没见过如此大的阵式，一时被惊，“汪汪”的叫声此起彼伏。 跑在队伍前面的是营长齐道乾，的确良的汗衫全贴在他的身上，后背隐隐露出几块肥硕的肌rou，头发像深秋的杂草乱哄哄地似被水浇过，全趴在圆乎乎的头上。 幽幽的香气从前后进的院子里弥漫出来，跟着人们的脚步一路向前扩散，搅动着空气让狗儿们间断了狂吠，贪婪地张大个嘴巴，吐着个舌头，待队伍离得远些便复又跳叫起来。 齐大顺阴沉个脸，甩得营长齐道乾两腿发飘。“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能成啥事！” 齐道乾边快步急走边对后面的村长说：“我的道行浅着呢，没有三扳斧休想撼动守门兽！”齐大顺听着耳熟的‘守门兽’眉头紧蹙，再一听到阿四跌倒的话，他立马电光火石般在头脑清晰出来过去的影像，“这小子，伤老人的心窝！什么看门兽，都是他娘的不孝！” 胸中忿闷的村长朝还喋喋不休的道乾“呸”了一声，就再也没有理会他，只是迈开膀子一个劲地向前冲。甚是没趣的齐道乾成了被拔掉舌头的蛤蟆，灰溜溜地从奔在队伍第一个渐渐落在村长的后面。 “啥事嘛，一个老家伙，搞得我灰头土脸，这叫人以后咋混！” 没人在乎营长的感受，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一行人尤如村上放养的鸭鹅，像被什么赶着似的一浪一浪向前涌动。 不知道咋回事的英子妈心急火燎，赶着小碎步刀腾着小脚左拽右挤，跑到营长身后，伸手捉住他，拉到路旁站定，悄声问：“营长，这是咋的啦？” 齐道乾的嗓子被村长噎住了，干咳了好一会才蹦出一句来：“还不是那看门兽！”说罢，便急追而去。剩下孤零零的英子妈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呆站着，急急向背影大声喊道：“什么看门兽？“ 齐道乾愤愤地头也不回，口里大声念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望望一路尘扬的人群，英子妈还是放心不下，又倒腾着小脚歪歪扭扭地追上去。 阿四就是族长家的一头狮子，老辈人都知道。到了英子妈这辈，因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加上阿四一个人很少出来公开活动，所以没人再提，渐渐地那陈年往事就被岁月湮灭了。 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话却被齐道乾牢记在心，他认为这话用在他身上，才最为不过。然而世道弄人，族长一家的没落让原本趾高气扬的他，再也没有了那时的风光了。 过去，族长一家可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户，门前的大狮子像尊神矗立，村上人见了，免不了作上几个揖。阿四疯掉的第七个年头，关在祠堂里已有些自由的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入夜的阴冷加上尿急，起来却看到族长强迫女娃的景象，被一时激醒的他仿佛见那女娃就是他的婆娘，猛打猛喊让全村人听到了，可是，并没有一个相信疯言疯语的阿四。族长害怕阿四以后再胡言乱语，便应大家的请求，让他到祠堂看门，并且用事先写好的“规矩“禁锢住了他，每日不熟背一遍，就不给饭吃。后来，阿四渐渐好起来，除了每日必做的喃喃自语的背诵”规矩“，更多的时间是一个人的沉默。 当静默如祠堂门口的狮子一般，规矩遵守的如吃饭用筷一样，族长的二少爷在有事借不到东西时，便当着村人笑着骂他：“活脱脱是个看门兽！“ 阿四当时并不知什么是“看门兽“，只是看少主子的语态，估计定不是什么好话。后来有机会问了识字的先生，先生说，好话咧，讲镇宅护主哩！ 可听到“镇宅“两字的时候，阿四眼里流出了泪，仿佛又见到那夜的情形，立刻精神异常起来，此后经常深更半夜出来沿着村里喊着她婆娘的名字，有一句无一句的瞎嚷嚷：“族长搞娃呢，大家快来呀，救命呀！“ 后来，老族长见如此模样，寻了由头，又将他关了起来。在关他那段时间，有次祠堂集会，他突然喊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屋子里一干人惊愕半天，没什么文化的阿四却如得了神仙附体，呱呱啦啦掏腾出好多族里村里外面的事，就连隐晦很深族长家里的短枝细末也尽描得有声有色。 丢人丢大发了的族长气急败坏，恨不能立刻让他消失，可是当值的光头师爷却小声嘀咕提醒：“瞎算命，疯通神，有他在，保平安。“族长将信将疑，又出去访得半仙，找来方士，就连定林寺的和尚也说，这阿四，着了心魔，时间长了，被门口的石狮子镇着，慢慢会好的。而且，正因为他有着魔性，所以一般灵怪邪祟都不能近前。 族长当时就问，那魔性什么时候尽除呢？和尚双手合什答道，门前石狮尽，乃是脱身时。再问，那魔性除了，谁来护佑族人？和尚闭目言道，天机碌碌外姓人，不便直言免伤身。 那时齐道乾还是乱蹦乱跳的娃，听着这神奇的事，默默在心里记下，这阿四，看门兽，魔性，还天上地下，惟我独尊。惟我独尊，一心想高人一头的他，打小时就显出与人不一样狡黠，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里小九九一道一道的，就连老族长在世的时候都说，齐家往后，指定靠这娃！ 靠这娃，齐道乾记着哩，这使命般的评价，他要用一生就实现。他要像看门兽那样等待时机，积蓄力量，到时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其实他说阿四的时候，多半还是奉承的，却不成想他会如此反应，失去了知觉。 得了知觉的阿四在两个后生娃的陪伴下，又得了糖水滋润，精神头好起来，摇摇晃晃挣扎着坐直了身，斜靠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两人。 两个后生被看得有些发怵，他们听说过，这祠堂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长久待的，阿四是有着某种魔力才能得以住下，今天看到眼前一幕，他俩真的相信，这祠堂虽是祖先居所，是保佑他们子孙的，可清静养精的地方也不容俗世之人打扰，故在阿四直勾勾地看他们时，连忙慌着支吾说：“去方便一下，方便一下。“ 俩人刚踏出房门，门内传出幽幽的话来：“天上地下，惟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