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溪镇(53)
活到今天,能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羡煞旁人了。 李赤骑躺在柔软的床上,被子是用蜀锦织成,还绣上不只一只戏水的鸳鸯。 哪有鸳鸯不是成双成对的?可偏偏这被子上除了那只戏水的鸳鸯之外,只剩下偷偷隐没在水草伸出的小鸭子罢了。 织蜀锦的妇人想来当时还会笑两声,笑这个雇主没什么见识,白白的拎着一只鸳鸯在蜀锦上,任凭别人笑话他两声,可这蜀锦光是织一匹就要个十多两银子,再绣上些乱七八糟的畜生,或者花花草草,又要个五六两。 这可是笔大钱,可雇主照样两眼不眨,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欲望都没有。 似乎这银子不是银子,而是凭空飞来的树叶子那样。 再一耳朵听说雇主是从京城来的,绣工妇人的脸色更加瞧不上了,这年头京城来蜀的人,不是闲的蛋疼的达官贵人家的任性孩子,就是嗜钱如命的京城商人。 想来上次蜀中热闹的时候,还是前朝大唐皇帝逃命那一年,可惜那一年实在是太遥远了,弄得妇人都不晓得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是什么样子的?李赤骑也见过一次。 皇上不大点,穿着还耷拉着地的龙袍,在师父与蓝玉那个老贼的左右搀和下可以说是爬上皇位的。 一想起那个时候,最吸引李赤骑的不是小儿皇上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而是蓝玉那个老匹夫三步一颤,满头冷汗的模样。 嘿!那个爽!那个心底里暗爽! 李赤骑现在想起来还不由得笑了,他翻了个身,右手正正好碰到藏在被子里的绣春刀刀柄上。 别看他李赤骑如今身居千户之位,能穿着真正的飞鱼服行走在顺天府的大街上,他也明白,有多少人瞧不起他。 不,不能说是瞧不起他,而是他明白有多少人瞧不起锦衣卫这个行当。 娘的,瞧不起就瞧不起吧,他自小受到的歧视太多了,早就不把别人的冷眼辱骂放在心底里了。 可当他小的时候,从来就没想过面子这回事,当时想的永远只有两个字:活着。 活在兵荒马乱的北方,活在蒙古人与赤发军的钢刀之间。 活在满是尸体的关中大地上。 那些瞧不起他,甚至是嫉妒到辱骂他祖宗十八代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能在骨头堆里爬出来的男人,可能遇见他那个不认识的祖宗十八代,第一个想法就是cao起一块石头,砸死他,然后抢走他手中的食物...... 或者吃掉他。 也许正是他那种只求活下去的意志,才能入了师父的法眼。 师父将他从难民堆里挑了出来,教他用刀,教他杀人。而第一次看见他杀战俘练手的时候,师父还惊奇的问他:为什么你一点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他瞅了瞅一旁吐的稀里哗啦的小师妹,干巴巴的说道:“习惯了。” 不习惯,就去死吧。 他有些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他能记清楚的时候,只有他拿起刀之后的年岁。 可能他的一辈子从走进赤发军军营大门的时候就已经变了,和那些人变得不一样。 他们在熬夜苦读圣贤书的时候,他刚刚将一个目标的脑袋砍了下来。 所以,他们瞧不起他,就是因为他手上沾满了血,而不是墨的香气。 可李赤骑何时真的将这些个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人看在眼里了呢?他记得将刀刃搭在读书人肩膀上的时候,读书人的那副可怜模样。 屁滚尿流的模样,让看惯了杀红眼的他第一次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像羔羊一样的人。 他才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蒙古人能那么从容的踏破宁夏榆林两卫。 “这水太凉了,就没有热水来给我洗洗脸吗?” 那个监军坐在最好的营帐里,大言不惭。 李赤骑很想问问他,被将军斩了祭旗那时,他失禁流出来的尿是否想他说的那样: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 脚步声!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只能说是半醒半梦,李赤骑猛地睁眼,藏在被子里的绣春刀被他用大拇指顶出了一寸长的刀刃。 他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屋中并无别人,然后他猛地闭上双眼,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 而那脚步声渐渐的靠近了,李赤骑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来人的脚步却是并没有任何刻意的放轻,反而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起来!别装睡了!” 人影停留在大门前,他狠狠的拍了下门。 “开门,是我!” 李赤骑缓缓起身,他右手握着刀柄,长刀刀刃向上,紧紧的贴在后背。 他赤着脚,一点点的朝着门前走去。 “二哥!是我,快开门!” 门外人不耐烦的说道。 李赤骑猛地拉开大门,他整个人的脸都贴在陆青冥的脸前,左手弓着手腕,青筋一点点的暴起。 “.......” 陆青冥眨眨眼睛。 “你........” “没看出来的,师兄,你何时有了龙阳之好?” 李赤骑身上一哆嗦,他没有说话,而是让开了身子。 “天天多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人把你的舌头给剁下去。” “嘿!师兄,要不是你瞅着师弟的眼神太过热烈......”陆青冥大咧咧的走进屋子,一屁股就坐在凳子上。 “师弟我反而觉得被师兄吃了豆腐,这不得找回来场子吗?” 说罢,他一掂量茶壶里的水,抬手就往茶杯里到去。 “也不看看茶壶里的水有没有问题,你就这么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害了。” 李赤骑并没有阻止他,他将刀刃收回鞘中,怀抱着刀,坐在床上。 “这都什么年头了,不管是北边的十五胡还是蒙古人,还有那南边的张士朝,不都被我们弄死了吗?” “弄死了就天下太平,师兄还指望那些个读书人下毒害我?” “那他妈我被毒死也活该,秀才都知道下毒了。” 说罢陆青冥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 “他们也只配去谈谈人为何而生了!” 说罢,他将茶杯重重的拍到桌子上。 “这是哪家公子哥又惹到陆千户了?” 李赤骑难掩嘴角的笑意。 “不知道是哥舒白那小子从哪里招来的狐朋狗友,喝了几口马尿就不知所云了。” 陆青冥厌恶的说道。 “哥舒白?哥舒昌的孙子?” “对!哥舒昌的独孙。” “哥舒家......我记得挺老实的啊?也没听过什么脏事儿,你怎么跟哥舒家的独孙勾搭上了?” 李赤骑奇怪的说道。 “不是,师兄,什么叫做勾搭?” “我跟姓哥舒的能看的对上眼,就交了个朋友,这不行吗?” 陆青冥奇怪的说道。 “青冥......” “得!”陆青冥忽然抬起手,阻止了李赤骑的话。 “我知道你要说啥。” “......嘁.....你小子,说了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