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永禄七年（1564），击退再次来犯的织田大军后，见到龙兴的冥顽不灵，半兵卫决意以行动劝谏龙兴，他让在稻叶山城中作人质的弟弟久作装病，之后派人以探亲的名义，分批假借送医、送药、送礼品，将武器和人马悄悄送入稻叶山城。【】 到了半夜忽然城中警铃大作，半兵卫以十六人营造出大军来犯的假像令城中大乱，斩杀了城将斋藤飞驒守。 虽然开耶隐约察觉到半兵卫要做什么，但是因为察觉到他并不想取龙兴的性命，所以便没有揭穿、也没有说什么。 但开耶知道自己的计划这一点半兵卫也清楚，所以他也没有全然按照原计划进行——把龙兴从稻叶山城撵出去，以此作为最严厉的教训，随后再接他回来，而是只把龙兴困在了城内自己的居室。 不管怎么说，半兵卫的目的也只是让龙兴开窍，而不是想要弑君夺.权。真要想弑君夺.权，他也用不着这么辛苦地独自苦撑这几年了。 面对四周都有士兵包围过来，而龙兴却完全看不清情势地嚷嚷着“快点保护我啊”的情况，开耶反而相当冷静。 她只说了一句话，让龙兴回到居室里待着。而此时的龙兴，竟然连一点儿疑问都没有，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乖乖地回到了居室里去。 只是那偶尔会出现在拉门附近的鬼鬼祟祟眼神，实在是让开耶有些好笑。 开耶冷眼看着包围过来的士兵们，静心等待主角出现。 既然知道半兵卫要做什么，她自然不会自乱阵脚，而且半兵卫实际上真的能够调动的人手，也就只有这么些。 除非他把竹中家居城菩提山城的士兵都调过来，而菩提山城内的战斗人员，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五十人——但这样势必会引起极大的纷乱，而让外敌——如织田家有可乘之机。 虽说竹中家是清和源氏的后裔，不过目前的家境只是相当于豪族而已。 半兵卫的父亲竹中重元，曾经领美浓国大野郡大御堂，永禄元年（1558）攻击岩手村的漆原城主岩手弹正，夺取了其领地与居城。 第二年，在附近的菩提山构建要塞，称为菩提山城。又过了一年，到了永禄三年（1560）五月，其父重元病死，半兵卫以十六岁之龄继任竹中家，成为城主。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竹中家虽然作为豪族势力有些扩张，但美浓一国是在斋藤氏的统治之下。豪族也好，国人领主也罢，如果不供职于统治一国的强力大名，就无法保持自立。而竹中家从上上代开始，就在斋藤家供职。 除非半兵卫是那种叛服无常的枭雄——而半兵卫显然不是，他只是一介军师而已。就开耶目前来看，不知道是不是惰性，或者有自知之明的缘故，他也只想做个军师，保护好竹中家，再侍奉个差不多一点的主君。仅此而已。 没过多久，半兵卫就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开耶平静的样子，他也没有丝毫惊讶，反而笑嘻嘻地招呼开耶和他一起进去。 （……看样子他心情很差。）开耶瞄了半兵卫一眼。 虽然笑着，但认识这快一个月以来，眼前这少年模样的青年，有什么时候不是笑着的？可今天的笑容却格外灿烂，灿烂得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士兵们让了开路，两人一起走进了居室。 “啊呀～？这不是十六个人就把稻叶山城给拿到手了嘛。我记得您好像说十万人都搞不定来着？” 故作吃惊状地掩了下口，半兵卫摇了摇手指，笑眯眯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龙兴，似乎很有些愉快。 开耶也忍不住动了动唇角，但她还是没笑，决定给龙兴保留点他那所剩不多的面子。 只是，半兵卫明明目光深远、见事透彻，行事却如此稀奇古怪，透着小孩儿般的幼稚任性。反倒令开耶觉得他亲切又可爱，不像长政所担忧的那样“可怕”。 可就算这样，他也的确是个不可小觑的聪明人。开耶还不至于会蠢到因为他的亲切可爱，就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会对她心慈手软。 龙兴惊慌失措地瞅了瞅外头庭院里，守卫得密不透风的士兵们，“咕！半、半兵卫！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半兵卫轻轻一笑，原本站立的身姿，散漫地往榻榻米上盘坐下来，悠悠然却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什么？龙兴大人，自然是因为这世间决定一切的并非数量，而是人的意志。毫无计算头脑也不懂得计算的人，连世界究竟是何样貌都看不清，别说决定世间一切了，更不会获得任何的……胜利。” “你、你——你这家伙……！亏我父亲还对你称赞有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随着龙兴磕磕巴巴的恼火指责，沉默以对地听着的半兵卫，脸色逐渐晦暗不明起来。 开耶只能内心轻叹一声——龙兴这次还是辜负了半兵卫的期待，没有任何开窍的一丝预兆。 （连这种情况下都无法自省其身，恐怕已经彻底没救了。） 但是，开耶也只感慨了这一瞬间。 毕竟她的任务只是在这一个月内保护龙兴的生命安全，并且搞清楚龙兴和半兵卫的态度与想法，而后就可以回浅井家去。离最后期限还有三天，任务即将结束，只要届时龙兴还活着，斋藤家和龙兴也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在此时，开耶突然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传令兵来到了房间外的走廊上，半跪在地气喘吁吁地进行汇报—— “报告！织田军来袭！而且是织田信长亲自出阵进行攻打！” 半兵卫没有再理会龙兴，反而兴致勃勃地看向开耶，“你听到了吗？在桶狭间以意志之力颠覆庞大数量的男人，打算以意志之力来此推动时代前行呢。” 虽然半兵卫的说辞暧昧不清，但开耶却很清楚，恐怕这一战结束后，斋藤家就再也不会有半兵卫这个人——不是说龙兴会对半兵卫做什么，而是半兵卫自己、已经打算放弃龙兴和斋藤家。 作为斋藤家的家臣，之前数次织田来袭之中，半兵卫已经竭尽全力，守护这摇摇欲坠腐朽不堪的斋藤家，而这一次，彻底对“朽木不可雕也”的龙兴失望了的半兵卫，已经决意最后再为斋藤家奋战一次，而后就撒手不管离开这里。 尽人事以待天命——他已经为斋藤家做了一切努力，结果怎么样只能顺其自然了。 半兵卫愉快地笑了起来，“……那份意志，是否真的强大到了能够结束乱世呢——就让我来确认看看吧。” 这一战，半兵卫想要测试信长的器量，以此决定是否要转投侍奉织田家。 尽管半兵卫有转投织田的打算，想要劝诱他来浅井家的开耶却完全不着急。因为以信长的脾气，半兵卫和他是绝对合不来的——甚至可说是令人绝望的合不来。 让龙兴留在城内并安排好将领守城，开耶和半兵卫一起来到了充作临时作战指挥室的稻叶山城本丸广间。 半兵卫指着临时描绘好的地图，气定神闲地一一进行任务指派——没过多久，除了开耶之外，接受传召而匆匆赶来、接获了任务后的武将们都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半兵卫和开耶两人时，半兵卫来到了她身前，并盘坐在了她面前，几乎是平视般地与她解释起了接下来的任务。 “一言以蔽之，完美地守住彻底被敌军包围的稻叶山城，就是我们的工作。特别是墨俣的南西砦那边，敌人的防御可是相当厚实呢～总而言之就是说，敌人要是想耍什么花招的话，肯定就会在那边折腾啦——的意思。”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兵卫促狭地一笑，“啊对了，可别打得太兴起，把龙兴大人给忘到后脑勺去了哦。最近这段时间弃他而去的人特别多，所以他可说是精神情况相当的脆弱，要是放置不管的话可是很危险的。毕竟这种缺人手的情况下，连猫的力量都要借用，我一会儿也必须得出战，可能会顾不上他呢。” 半兵卫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龙兴这种“危险”，恐怕只会给在前方奋战的他们添乱——导致己方武将反叛投靠织田，而非龙兴自己会添什么乱。何况以龙兴的水平和能力，也真的是翻不出什么大浪花来。 这番话，一方面说明半兵卫早就已经知道了开耶此次来到稻叶山城的目的，一方面也说明了半兵卫真的已经对龙兴失望到了极点，根本不打算再把他当做主君来全身心地守护。 开耶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 她不会责备半兵卫，更加没有资格责备对方。 半兵卫并不像她，是天涯孤独的独自一人。 虽然同样有着侍奉的主君，但半兵卫却还有竹中家、有亲人要守护，也有着过去的记忆所造就的牵绊。 他无法像她一样，全身心地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主君，更何况有的主君你为他卖力可以，却要掂量掂量是否需要为他卖命。 现在的龙兴显然不具备身为主君基本的器量和才干，更加没有资格让人为他卖力的同时还卖命。 仅仅只是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开耶就可以确信，半兵卫已经明白她理解了他话里隐藏的含义。 哗——竹中半兵卫好感上升。 开耶默默思忖，（如此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他人情绪和内心的人才，如果长政大人身边有这样的人在的话，或许……） 她毕竟已经做了城主，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待在长政身边，而直经头脑太过顽固倔强，经常和长政起冲突，开耶还是希望长政能有一个可以理解、支持他的人陪伴身边。 无视了系统提示的开耶决定，这次稻叶山城之战结束后，假如半兵卫有意，并且愿意接受她的邀请的话，她可以向长政代为推荐他出仕浅井。 如此人才若是埋没的话，实在是太过可惜。 有着少年身姿的秀雅男子微微叹了口气，遥遥地望向走廊外的夜景，“士为知己者死。要是斋藤家有像你这样的人在，哪怕光秀殿还在的话，或许我也不会……” 这是他第一次解释自己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来将会有的行为，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亦真亦假地笑着，不愿让人碰触到他的内心。 ——他毕竟是个军师。 军师让人完全摸清了想法和思绪，岂不是太过不称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