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 护膝
一五一护膝 果然,星子的脸色微微一变,言辞依旧恭敬,语气断然却不容置疑:“陛下恕罪。【】这柄启明剑非比寻常宝剑,乃是远古异域的通灵之剑,灵剑择人而事,若不是它选中的主人,利剑无情,怕会平白遭来祸患,危害陛下。虽是宝物,臣却不敢冒险进呈。” 辰旦已料定了星子不会将宝剑相与,但听他说出这个稀奇古怪的理由,自是全然不信,一柄剑还有灵魂他又凭什么是宝剑选中的主人朕是天下之主,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用的辰旦只当是星子胡乱编造的借口,又来糊弄朕么暗中冷笑不已。 星子仍是劝说辰旦收下陨铁宝甲:“归国征途迢迢,变数难测,夜间臣若不在御帐值守,或若有疏忽之处,尚有此宝甲护体,以防万一。” 辰旦虽然甚不情愿每夜星子候在榻前,寸步不离,至尊帝王犹如囚徒,被狱卒监视一举一动,片刻不得自由。但听他说夜里可能不会在御帐值守,那他要去做什么或者是想躲在一边养伤偷懒想得倒美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盘踞心底的魔鬼,突然被放了出来,辰旦虽明知过分,却抑制不住这念头他既然要行苦rou计,朕不如看看他能演到什么程度反正可拿他的养母威胁他,料他也不敢当真对朕做什么 辰旦呵呵一笑,眼中却冷冷地全无一丝笑意:“你将这护身宝甲进献给朕,忠心可嘉,朕不能白要了你的宝贝,也该赐还你点什么。”辰旦披衣起身,坐在榻边,高叫一声“来人”数名亲兵应声而入。辰旦吩咐:“去把朕的金丝护膝拿来” 亲兵遵命取出了金丝护膝。护膝内层是雪白的上好羔羊绒,外层以金线密密织就,温暖坚韧,虽不可与陨铁宝甲相提并论,也是十分难得之物。这下倒轮到星子摸不着头脑了,父皇已恨我入骨,竟然会赏赐我这太匪夷所思了就算献上了宝甲,怕也抵不了他的恨意于万一。星子欲要婉拒,但见辰旦面色冷峻,又不由心头打鼓。 亲兵呈上护膝,辰旦令置于榻前的小几上,随即又下了一道令:“去拿两盒最细的银针来”星子听了,猜到辰旦的用意,一张脸霎时转为雪白,不见一丝血色,宝石般的双眸如被冻成了两颗蓝色的冰珠子,一动也不会动了。辰旦则好整以暇地望着星子,面带微笑,似观看戏班子里表演杂技的猴子。银针很快取来,辰旦令亲兵将细针均匀地刺入护膝。半寸来长,细如毫毛的银针一根根穿过厚厚的羊绒,恰好露出一点寒芒似的针尖。一盒银针一百枚,不多时,二百枚银针已尽数“镶嵌”于一双护膝之中。 辰旦屏退了不明所以的亲兵,斜睨着星子,似笑非笑地指着护膝:“这金丝护膝乃朕御用之物,素所钟爱,今日便赐给你了你可要贴身穿戴,勿辜负朕的一片美意。” 星子望着那银河繁星般密密麻麻的针尖,便如望着阎王爷的催命符,整个人犹如风中残荷,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不已,一颗心似被揉成了一团破布,面上也是由白转青,由青转白,紧紧握住双拳,复又松开,如此三番。 辰旦见状,略有不耐地催促道:“怎么朕赐的这护膝你不喜欢”辰旦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星子会遵命,但控制不了想要一步步进逼,品味他的不得不隐忍痛苦所带来的快感。 连日来,棍伤叠加鞭伤,星子本已是体无完肤,苦不堪言,昨日跪在御帐中守候竟夜,多少次都想一头倒下去,哪怕闭闭眼睛也好,漫漫长夜却无止无休,星子倾尽全力才支撑到天明。跪得久了,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如果再把这护膝穿上星子已不敢想象 父皇认定了我是在施苦rou计,而他敢以此相试,无非是仗着我仍以为养母在他手中为质,而不敢轻举妄动。星子咬紧牙关,几度想就此拂袖而去,扭头去找大哥,伴他驰骋天下;或是回到色目,执政称王。星子生来叛逆,从小便不屑那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陈规陋矩,而以他如今身手,千军万马已是等闲,辰旦又怎能拦得下他 星子恍惚忆起,当初在上京被父皇拘在府中时,就曾单枪匹马,冲开重围,杀出一条血路,后与箫尺大哥并肩而战,共御强敌,那是何等地意气风发但箫尺决然而去永不回顾的身影重现眼前,现在我又以什么面目去见大哥啊我是他仇人之子,却要以懦夫逃兵的身份求他收留么 不且不说大哥如何看我,倘若此,我又何必回来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尚情有所原,今天我还有什么理由一走了之我向父皇坦承所为时,就该料到这样的后果甚至还会有无数更残酷的折磨等着我,我就这样放弃吗他是我的父亲,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真心待他我能绝袂离去,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没顶之灾,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么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伤了他的心,他要拿我出气,打我几顿,扎几枚针,皮rou之苦在所难免,只要不危及我的性命,折损我的武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敢做就要敢当,岂能因些许苦痛而推卸逃避 星子深深地吸气,再吸气,慢慢地俯身磕头:“臣叩谢陛下恩典。” 辰旦仍是笑得淡然如风,却下着催魂夺命般的命令:“起来吧把护膝穿上,当着朕的面,现在就穿上” “是”星子应了一声,平静的语气已不见波澜。 星子缓缓站起来,跪了良久,麻木无感的双腿稍一移动,便是一阵阵尖利的刺痛,如骨头在沙石上摩擦。但或许是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非人酷刑之上,后背前胸火烧刀剜般的疼痛反倒不觉得了。 星子放下手中的陨铁宝甲,先除去皮靴,赤足站立,挽起裤管,他胸背臀腿皆受了沉重刑伤,唯有小腿尚算大体完好,而膝盖因连夜长跪,已淤积了大团乌青,更有磨破皮处的血迹斑斑。 星子刚拿起一只护膝,牛毛般的针尖已刺破了指头,渗出红疹似的点点血迹。星子只能当银针不存在一般,抬腿将护膝从脚下硬套了上去。那护膝弹性极好,须得用力拉伸,针尖刻划过脚掌、小腿,留下一条条细细的血线待拉到膝盖处,星子手一松,便觉无数的银针狠狠地扎入了最薄弱的肌肤,针尖更似乎直接钉入了骨头冷汗如注,汹涌而出,渗入满身伤口,如毒蛇蜇咬,痛痒难忍。 星子徐徐放下裤管,趁机拭去了手心湿滑冷汗。接着拿起了另一只护膝,仍是如法炮制穿好。看见殷红的鲜血从膝盖渗出,顺着小腿不住流下,星子忽闪过一个念头,我用陨铁宝甲换来了父皇这样的赏赐,我真该好好珍惜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父皇,我今朝穿上这“护膝”,什么时候你才会让我取下 辰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星子的一举一动,察觉他虽竭力隐忍,双腿仍不由自主的颤抖不止,唇边露出一抹轻笑,便如雄狮望着利爪下无助挣扎的小羊,那种掌控一切主宰天下的感觉渐渐复苏。 “这金丝护膝如何舒服么”辰旦好整以暇地问。有趣啊有趣他既然接下了这金丝护膝,那朕便让他好好享受享受呵呵,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怪不得朕了从前不知道,原来折磨人也有快感,也会上瘾的 星子勉力挤出一个苦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所赐,臣所当受。陛下若欢喜满意,臣即无悔无怨。” 辰旦听了,却并不满意,板起脸,一声呵斥如惊雷炸响:“有站着给朕回话的么跪下” 跪下星子惊得呆住,倏然张大了眼睛,直直地瞪视了辰旦片刻,满脸的难以置信旋即低下头,死死盯着脚下地面,那一团团深色的暗印,是已经凝固的血迹,幻化成一张张鬼魅似的阴影,晃动不已是我做了噩梦,此刻已上了阎罗殿么“跪下”,这个早已cao练得纯熟的动作,也曾是最厌恶的动作,此时更象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召唤 星子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倒,垂下右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大腿,总算稳住了身形。沉默良久,星子终于双眼一闭,双膝一曲,听天由命地砸了下去坚硬的地面碰撞着坚硬的膝盖,如铁锤重重地撞击这一回,星子能感觉到从膝盖而到小腿,无数银针齐齐连根没入骨中,然后弯曲、折断护体神功本能地就要将体内的银针逼出,星子牙关用力,狠命地咬出满口鲜血,方控制住内力,眼前却是一阵阵发黑,冷汗混着血水已不知湿透了几重。 星子如秋风中落叶飘零翻飞,颤抖了半晌,缓过气,侧头吐出一口血水,复双手捧起陨铁宝甲:“恳请陛下收下宝甲,准许臣为陛下更衣。” 辰旦虽痛恨星子,也不得不佩服他超凡非常的忍耐毅力,换了旁人,这般剧痛折磨,早就惨叫连声或是昏厥倒地了。但又想,他既然敢接下这护膝,定是算准了小小的银针不会伤筋动骨,折损功力,不可能给朕留下可乘之机。看看时辰不早,不能再磨蹭了,辰旦得胜收兵:“好你来给朕穿上。” 这意味着又要起身。星子咬牙提一口气,从地上一弹而起,双腿一曲一直之间,便如被千刀凌迟。星子全身的力量都用来忍痛,紧抿薄唇,无法再开口说话。颤抖着双手为辰旦除去中衣,将宝甲为他贴身套上。陨铁宝甲缩成一团时只如一件婴儿衣服大小,星子仔仔细细拉平伸展,却似与辰旦合为一体,胸背契合无隙,前俯后仰,行动自如。 辰旦虽很享受折磨星子的快意,但星子磨磨蹭蹭,行动维艰,耗不起时间。等他服侍穿戴妥帖了护身宝甲,辰旦便命他退到一旁,让随从亲兵进来侍候穿衣用膳。 星子从御榻前往后退了几步,一寸寸挪动着双脚,便似行走于刀山火海之中,痛到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酷刑。两条腿都不似自己的了,僵直的膝盖全然不听使唤。星子本不打算以内力熬刑,此时也只能暗运气息,以稍稍减轻腿足的负荷。复想到,即刻便要骑马行军,昨天马背上不堪回首的炼狱般的经历已令人心悸,而今日怕更十倍于之星子再次尝到了口中的血腥之气不我得坚持忍耐,我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尔后归来,不就是为了应对今日的种种磨难么 御案上儿臂粗细的残烛熄灭了最后一星火光,淡淡的乳白色晨雾飘进帐中,与鎏金铜炉散出若有若无的轻烟混在一起,飘渺犹如仙境。若不是痛得神思不宁,星子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梦。辰旦用完早膳,营帐外已吹响了集结号角。转头看了星子一眼,目光似刃,接着径直起身走出御帐。 亲兵尾随拥簇,星子强迫自己亦步亦趋跟上。从内帐到外帐,明明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象是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生死轮回如果说前日挨了军棍,还能勉强保持行动正常,经过昨夜和今晨的折磨,星子能支撑不倒已是极限。一步步挪到了大帐门口,才发现外面竟是起了浓雾,厚重的雾气笼盖四方,几乎是对面不见人影,只隐隐听到雾障中马嘶人喊。 星子总算松了口气,幸好老天爷帮忙,雾中行军,旁人应不会注意我了。已有亲兵牵了乘风过来,星子挽着缰绳,仍是运了轻功一跃而上。待落到马背上,除了双膝的刺骨之痛,身上其他各处的伤口亦齐齐发作,排山倒海而来。 乘风甚有灵性,不待扬鞭,自行一路小跑到了中军集结之处。此时连马背上最轻微的颠簸也被放大了数百上千倍,痛得星子连五脏六腑翻滚抽搐,天地都已颠倒。握不住缰绳。星子怕会摔下马来,只得用内力绷紧双腿,牢牢地顶在马侧。这样一来,护膝侧面的银针便齐齐深入双腿,及至没根,臀腿的棍伤也被压得动弹不得。星子忽怀念起那次被莫不痴毒打后,也是举步维艰,好容易捱出回天谷,伤势沉重,无法上马,可还有谷哥儿好心帮忙,将自己用麻绳牢牢地绑在马上,如果现在能有一根绳子绑住自己,该有多好 少时集结完毕,大军开拔。好在今日浓雾弥漫,星子混在大队人马之中,果真也无人在意。一路无话,那浓雾过午仍不曾消散,辰旦仍是下令连续行军,不许停留。星子勉强就着昨日剩下的烤野兔吃了两口,喝了点凉水。重伤之下,毫无胃口,更无心情去打猎捕食。他武功深湛,数日不食本也无甚大碍。其实军需处本给星子配发了口粮,但星子怕父皇暗中下药,即随手分给了随从,星子不敢擅动军中的任何饮食,就连喝的水,也必得亲自去溪涧灌装。父子二人这般相互提防,星子亦唯有叹息。 昨日的急行军让星子痛不欲生。今日浓雾阻碍了行进速度,但慢下来仍令星子苦不堪言。伤口辗转摩擦,犹如钝刀割rou,一点一点的无尽痛楚。又似盐粒混着沙石,嵌入了伤口中,狠狠地磨过。无数刺入肌肤的银针更随着马背起伏刺激着最敏感的经脉,每一刻每一步都是炼狱般的煎熬, 星子暗想,今夜怕是不能再在御榻前跪守竟夜了,父皇本也不喜看见我,他既已换上了陨铁宝甲,又有侍卫值守,我自去休息一夜应无大碍。看来,父皇“赐予”的这副护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取下,遍体伤势须得做些紧急处理。不然,再过几日,想爬都爬不起来了。 星子真真切切度日如年,待浓雾散去,暮色已然降临。好容易熬到了宿营地,星子下马,正欲自行回帐,哪知辰旦似早有准备,一反近日的不理不睬,命星子到御营内值班,旁听众将议事。星子以为他是要掩人耳目,不欲外人得知二人之间的变故,也便强忍着剧痛配合。 议事毕,辰旦又要星子服侍着用晚膳,星子挣扎着侍候。用完晚膳,亲兵来请辰旦沐浴更衣,星子以为总算可以自便了,未及告退,辰旦却令星子进后帐守候。星子一步一挨地进了后帐,揣摩着父皇的心思,他如今不是不喜欢我寸步不离么这又是什么情况 后帐中用明黄色锦绣的幔帐围起一角,其中已准备了一只半人多高的黄花梨木雕花包金边的大桶,热气腾腾的大半桶水。亲兵服侍辰旦宽衣解带。辰旦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氤氲热气模糊了他坚硬的面容,裸露的肌肤光滑结实,宛如少年,显然保养得极好。 辰旦亦让星子进了帷幄,却再无吩咐,星子也不好自行上前侍候,只是垂手旁观,无事可干,见辰旦的神情似十分惬意,星子心头微微一动。往昔与父皇最为亲密之时,他也不曾要求我服侍沐浴。今日情形虽略显尴尬,但如果我吃些皮rou苦头,能换来父皇稍减戒心,也是值得的。 亲兵不时更换热水,添加香料,辰旦舒舒服服地泡了大半个时辰,肌肤已泛着淡淡的红晕,整日行军的疲劳消散大半。抬头见星子侍立一旁,热气蒸腾中,他的脸色却愈发苍白。自星子换上金丝护膝后,辰旦便一扫素日颓唐之气,颇有了兴趣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星子呆站着,辰旦不满地哼了一声,不是要演苦rou计么在朕面前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杵着,好生无礼目光缓缓地下移,落在星子的膝盖处,不易觉察的颤抖落入辰旦眼中,化为不易觉察的微笑,也罢,长夜漫漫,朕还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辰旦由亲兵搀扶着出浴,擦干身体,换上月白色的薄绒底衣,外罩了一件湖蓝色金丝绒绣龙纹的睡袍,腰间的带子松松地系着,半干的头发披在脑后。一面往外走,一面十分随意地唤星子:“丹儿,你过来” 这是星子吐露真相后,辰旦第一次唤他“丹儿”。这一声呼唤熟悉而亲切,星子胸口一热,鼻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就算料得父皇不过是在人前装模作样,也令星子受宠若惊,一时连身上的伤痛都不觉得了。如漆黑长夜中点燃了一盏明灯,一声“父皇”差点冲口而出,又咬住嘴唇生生咽下。他给我个梯子我就能顺着爬吗他不许我再叫他父皇,金口玉言,言出如山,如今我是待罪之身,怎能再忤逆他的心意,惹他生气 “是”星子连忙应道,拖着双腿尽力挪了出去,“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辰旦半靠着御榻床头,挥挥手让亲兵们皆退出去。红通通的炉火烘托出满帐暖意,犹如春夏之际,单衣亦不觉寒冷。辰旦意态悠闲,带了三分慵懒,仿佛是在御书房中小憩。睡眼惺忪地打个哈欠,瞟了眼星子,着指了指御榻前,温和笑道:“马上奔波竟日,腰酸背痛,朕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啊朕记得你最擅推拿按摩,来为朕解解乏。” 辰旦说得轻描淡写,星子一颗心却顿时往下一沉,如从悬崖上直直地坠落。原来如此父皇是存了心要尽情地折磨我,要让我生不如死 星子犹记得,身为侍卫于御书房当班之时,我曾忍着“血海”毒发之苦,在怀德堂偏殿中,夜夜跪候榻前,为父皇按摩解乏,那彻夜不熄的巨烛,一滴滴流下的guntang烛泪,炙热如火的温度似乎还留在掌心那时也是我叛逆逾矩,他想出法子来考验我。当然,与今日所作所为相比,当时的胡闹不过如小儿游戏,不值一提。 那一回,我不眠不休在偏殿中跪了整整五夜,才换来父皇的一句赦免,可用刻骨铭心的痛楚得到的原谅,旋即因桐盟山庄传来的噩耗,即如一只白玉瓷盏般,顷刻碎裂为无数碎片。从那以后,再难弥补,再未复原今夜又是旧事重演了么 星子抿紧双唇。父皇,是你给了我的血rou之躯,你有何吩咐,我本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样死了,内乱未平,我还得留一口气周旋于父皇和大哥之间,父皇,请原谅我抗旨不遵 星子本欲径行拒绝,自顾自地回营休息。但望着辰旦含笑的眼眸,或许是方才那声久违的“丹儿”让心海泛起了层层涟漪,或许是贪恋镜花水月般的片刻温暖,哪怕明知他的用意,哪怕一切都是幻觉星子未曾开口,却又改了主意。微微地摇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管怎样,今夜应该还支持得住吧只要能不死,任地狱之火将我烧成灰烬又有何妨至于明日,明日再说吧 迟疑片刻,星子应道“是”咬紧牙关,慢慢地挨上前去,迟缓的动作却透出义无反顾的决然,便如那向着光明的飞蛾,直扑向地狱之火,绝不恤身回头 宫中军中,星子曾多次为辰旦按摩,都是跪着侍候,这回自然也不能例外,星子用力屈膝,狠狠地跪了下去,触地的一刹那,面上霎时失去了血色,惨白胜雪似一道霹雳电流击中了大脑,星子哆嗦着,半晌回不过神。待抬起头,却见辰旦满面怒容:“怎么你不愿意” “不,罪臣愿意罪臣甘之如饴。”星子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字字吐出“甘之如饴”这四个字,如凌厉的刀锋在心底深深地划过,战栗的剧痛中,泛起一点点的绝望。父皇,你赐下的考验,赐下的伤痛,不管多么艰难,我都甘之如饴。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声,从上京到塞外,只可惜,你再也再也不肯相信我了。 辰旦闻言亦是一愣,见星子低眉顺目地跪在面前,柔顺乖巧的模样,仿佛当初在怀德堂的偏殿中,往事清晰如昨朕当时虽是气极了存心给他个教训,却也深为他的一片赤子情怀而感动,今天他这样说,是又想故技重施来糊弄朕么朕怎能被他这些花言巧语轻易骗倒 辰旦压下心头的些微触动,仍是冷冷地道:“既然愿意,还愣着做什么” 星子不再多言,服侍辰旦脱了湖蓝色金丝绒睡袍,只余月白色的薄绒底衣,平躺榻上。星子则按部就班,为辰旦按摩头、颈、肩、肘 星子推拿按摩本是驾轻就熟,但此刻一身重伤无止无休地折磨,尤其是双膝更如同钢锯一下下来来回回锯着骨头,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伴随着成百上千倍的痛楚而按摩中,要不断地移动方位,星子照规矩不能起身,只可膝行,更是痛得他死去活来,恨不能找柄斧头将双腿砍掉。 以往辰旦最享受星子的按摩,轻重适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四肢百骸,十万毛孔无不畅快。今天却是轻一下重一下,忽快忽慢,乱七八糟。辰旦当然知道原因,侧头去看星子,星子微微垂睫,神情专注,灯光映着他额上大滴大滴浑圆的汗珠,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闪着光芒,干裂的嘴角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辰旦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冷喝一声:“你这是在给朕按摩,还是在给朕挠痒呢没吃饭么,连个女人都不如” “陛下恕罪”星子颤声道,语气里透着不知所措,手上随即加了三分力道。 “用这么大力,你是想来报复朕么”辰旦愈发不满。 星子住了手,合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运一股内力,灌注指尖之上。复睁眼,柔声请辰旦俯卧,轻轻为他脱去底衣,按摩脊背。星子的手指在辰旦光滑结实的后背上游走,仿佛带了微微的热度,令人十分惬意。辰旦忘了再去挑星子的刺,睡意袭来,懒洋洋打个哈欠,不觉闭上了眼睛,朦胧睡去。 待辰旦从半梦半醒中惊觉,几上的红烛已燃了小半,星子则移到了床尾,正在为他按摩双腿。辰旦稍稍撑起身,瞥了一眼地面,果见从床头到床尾,有数道明显的暗色印渍,辰旦顿觉说不出的痛快。 星子花了一个多时辰,方为辰旦按摩完全身,服侍辰旦躺好,盖上锦被。星子试探着道:“陛下安置了,臣也想求个恩典,回帐沐浴更衣,以免身体污秽,有碍陛下观瞻。” 辰旦嘴角一弯,掩不住戏谑之色,却若无其事地道:“无妨,你就在这里守着吧你不是要保证朕的安全么怎可随意离开” 星子咬住嘴唇,直到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父皇是嫌我所受的不够多,还是怕我逃走罢了,难得他称心如意一回,今夜我就舍命陪君王好了“是那臣便遵旨,守在这里。”星子仍是恭顺地答道,听不出丝毫不悦,顺手放下了明黄色的帷帐,膝行着向后退了两步。辰旦翻身向壁,暗中得意笑了,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 星子吹熄灯烛,后帐陷入沉沉黑暗,唯有铜炉中未尽的炭火隐隐发光,如地狱中的冥火点点。星子沉心静气,忍痛运功,拼命抵挡失血失眠后的无限疲惫,漆漆长夜似乎永无尽头,唯有帐外偶尔传来的打更声犹如天籁,提醒着星子生命仍在静静地流逝可是,天明以后呢天明之后的下一个长夜呢我还能撑多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