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 假戏
一五二假戏 打过了四更,星子悄悄摸出莫不痴送的一枚白色药丸服下。【】莫不痴并未为星子准备镇痛之药,而自从戒断神仙丸之后,星子对这类药物亦是避之惟恐不及。他服下的这种药丸只有顺气调息提神之用,不能减轻外伤带来的痛苦。服药后,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恢复了三分清明,不然星子真怕会从马背上摔下,再也不能醒来。 凌晨,趁着亲兵们服侍辰旦起床,星子为了不至于看起来太过狼狈不堪,也简单地洗了把脸,梳理汗水湿透的头发,再用金冠紧紧压住。而身上黑衣被热血冷汗浸湿后又风干,已不知反复了几回,鲜血汗水板结在衣服上,硬邦邦一片,伤口亦蛰得十分难受,好在外面一件宽大的黑色大氅,足可遮住所有的伤痛痕迹。 又是整整一天,马背上的生死挣扎,星子粒米未沾,只喝了几口自备的凉水。眼前的长路直铺到天边,看不见尽头,每走过一步,都意味着荆棘和鲜血。这是自己选定的道路,早已不能回头,哪怕一生都将在这荆棘之中颠簸跋涉 晚间宿营后,传来色目和国内的情报,辰旦忙着与部将商谈,处理事务,无暇顾及星子。待到用晚膳时,才发现星子竟然不在身边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跑哪里去了朕竟然没有察觉 辰旦心慌意乱,忙命人去传星子,很快亲兵回复,星子殿下回了他自己的营帐中,已安置休息了。辰旦闻报勃然大怒:“朕传他来见,人呢” “回陛下,”亲兵战战兢兢地道,“殿下说他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服侍陛下,望陛下恕罪。” 身体不适朕自然知道他身体不适,但他竟然敢公然抗旨,驳朕的面子了么辰旦正要发作,他就不怕朕,好大胆子猛地停下,他怕朕什么呢现今,朕杀不了他,虽然可用他养母要挟他,但那女人其实早已经死了,他若铁了心抗旨,撕破脸皮,朕反倒无计可施了辰旦忽有点后悔下令杀了阿贞。转念一想,后悔无益,星子若真是病了,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朕不如去探探病,呵呵,看看他是怎样身体不适辰旦沉吟一下,找人来吩咐了几句,稍作了些安排,遂令起驾,让那传令的亲兵在前面引路,亲去星子的营帐。 夜幕悄然降临,如一团团化不开的浓黑墨汁晕染了四周,白日的喧嚣渐渐消弭,星子也不令人点灯,沉默着躺在一团漆黑之中。方才御营亲兵来传旨召见,星子盘算,若今日再如昨夜那般演上全套,自己怕是真的无法支撑了,一旦挺不住,苦苦等待我露出破绽的父皇怎会轻易放过 明知父皇会发怒,星子亦决定保命要紧。不能象从前那样,一味拼了血rou之躯逆来顺受。此刻星子方真实体会了“小棒则受,大棒则走”的道理,来日方长,父皇要折磨我责罚我,还有的是机会。 星子知道辰旦不会就此罢休,也不急着处理伤势,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虽说银针刺骨之痛未有稍减,身下从颠簸不平的马背换成柔软温暖的被褥,毕竟好受多了。除了无尽的伤痛,星子但觉浑身乏力,口干舌燥,脑袋更是昏昏沉沉。大约是连日来的酷刑、饥饿加上奔波劳累,使得伤口感染发炎,发起高烧了。 晚膳时,曾有亲兵来问是否进膳,星子只道累了,将人皆远远地遣了开去。朦胧之中,忽听得帐外有人高唱:“皇上驾到”星子一愣,本以为父皇会再派人来将自己“捉拿归案”,打定了主意要抗旨到底,但听报“皇上驾到”,略感诧异。父皇竟肯降尊纡贵亲来看我,不象是要再为难我星子模模糊糊存了一线奢望,是不是这一番苦刑后,他到底放心不下我 心念未已,帐门已被掀开,先是两名亲兵持明烛入内,次第点燃帐中四角的灯盏。火焰一点点明亮起来,驱走黑暗,照得内帐犹如白昼。又进来两名亲兵,躬身打起帘幕,一身戎装的辰旦大步走进。星子见一大群随从相伴左右,不由犯了难,我是不是该起来叩首拜见呢 礼仪规矩倒在其次,星子不愿让旁人看出异样。若要拼力起身,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一想到得屈膝跪下,星子便暗中直打哆嗦。即使勉强跪下,也未必能顺利站起,那样当着这些亲兵侍从的面,可就泄露机密了。星子不清楚父皇和自己之间的嫌隙抵牾,有没有走漏消息。料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近侍们也不会全然不知,但总之知晓的人越少,对父皇越是有利,自己更不宜声张宣扬。 煌煌烛火晃得星子愈发头晕,挣扎着撑起上身,作势起来:“臣不知陛下驾临,惶恐无地”刚扶着床头直起腰,“哎呀”星子忽呻吟一声,复无力地跌回榻上,眉心紧蹙,神色极是痛苦。 辰旦暗骂,孽子又在朕面前做戏口中却大度地道:“你既病了,便免礼吧” 星子忙顺水推舟:“臣谢陛下恩典” 白日行军时,辰旦刻意不去关注星子,此时近在咫尺,尽收眼底,与昨夜跪在御榻前情形又是不同。灯影摇曳中,星子面上不再苍白如纸,双颊酡红如醺醺沉醉,眼中也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嘴唇却裂开了一道道的血口子,如阳光暴晒下龟裂的土地。 辰旦忍耐着心中的厌恶,伸出手轻触星子的额头,已是guntang如火。辰旦故作惊讶地问:“这么烫昨日不是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星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父皇在关心我么是的吧或许是热度太高,烧得昏沉,星子眼前忽出现了一幅幻象,自己遍体鳞伤,俯卧在一张狭窄坚硬的小床上,龙袍冠冕的父皇站在低矮的夜室门口,清晨明亮的阳光从后方投射过来,为他轩昂伟岸的身躯镀上了一道闪亮金边,看不清他的面容,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十二道冕旒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叮叮轻响 星子转开视线,摔掉那份幻想。“有劳陛下挂念,”星子艰难开口,嗓音却似破锣般嘶哑干涩,喉咙亦是肿痛难耐,忍不住掩口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肺腑间有窒息般的痛,星子断断续续地道,“臣昨夜不慎染了风寒,并无大碍,静养一夜即可。” 星子本意是当面向辰旦告假。父皇见我这样子,该知我不是故意作伪违命,确实无法应召侍奉。倘若能准许自己休养一日,那已是意外之恩了。 “哦”辰旦扬了扬墨漆般的剑眉,面现焦急之色,语气中透着nongnong的关切,“昨夜朕让你回营休息,你偏不听,坚持守夜,这不就病了朕即传军医来给你看看” 昨夜御营中,星子曾数次恳求辰旦放自己回营休整,辰旦严旨不许,强令星子跪候竟夜。此时偏反着说,星子一愣,知道父皇是要演戏,唯有暗暗苦笑不已。听父皇要请军医来,星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但这一身的伤,怎能让军医看见星子忙推辞道:“陛下军务繁忙,臣惊动陛下,已是罪过。臣一点小恙,已服过药了,不必再劳动军医。” 辰旦也不坚持,微微侧头,以目示意。一名侍从奉上一只青花白瓷碗,另一名侍从则持了紫金茶壶,倒入半碗温热的茶水。辰旦亲手接过瓷碗,捧到星子面前,声音柔和慈爱:“丹儿,口渴了吧先喝点水。” 白瓷碗中,半盏茶水盈盈生碧,泛着氤氲白气。星子高烧之下,口中早已焦渴如火烧火燎,只是躺着不想动弹,此时忽见清水,便如沙漠中乍现甘泉。而父皇的声音,那么亲切,仿佛如在梦里。星子有种被催眠般的幻觉,原来我仍是贪恋这温暖的,就算明知是梦,也别让我轻易醒来 星子本能地张开口,便要一饮而尽,抬头感激地望了眼辰旦,正待说出谢恩之语,却见辰旦笑容中闪过一抹阴冷。星子心头一寒,霎时清醒,伸出双手,作势去捧那茶碗,手腕却似无意地往外一拨,打翻了茶水,半碗茶直泼了辰旦一身。辰旦把持不住,手一松,瓷碗滚落,叮当一声脆响,恰如玉碎之音。 变故突起,左右慌忙上前为辰旦收拾。星子则惶惶然挣扎起身,几乎是滚下床来,就地跪下叩首,似有许多细小而尖锐的碎瓷透过“护膝”,顶在膝盖上,可比起那无数深入骨rou的银针,全然不算什么了。星子神色惶恐,口中不住地道:“臣该死臣一时手滑,打翻了水碗,冒犯陛下,求陛下恕罪” 星子其实并不能确定,方才的那碗茶水中有没有下毒,却不敢冒险。莫不痴留下的药物中虽有防毒解毒之药,但炼制极为难得,身边仅有一枚,若此时便擅动,以后再遇险境又怎么办况且,即使不是毒药,星子也曾听箫尺大哥说过,江湖上流传着一种罕见的化功散,亦是无色无味,常混于茶水之中,饮后可暂时化去内力,哪怕是武林高手,一不小心都会着了道。父皇如今恨透了我,只是忌惮我的武功,尚未敢轻举妄动,我外伤既重,若再失了功力,任他宰割,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就算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我又怎能疏忽大意,因小失大 辰旦登时定在当地,死死地盯着星子,面色忽红忽白,变幻不定,昭示着皇帝的滔天怒焰,鹰隼般的目光却似两道利剑,直要将星子活活劈成两半侍从们见势不妙,忙忙收拾了残局,战战兢兢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辰旦一言不发,挥挥手,示意众人皆尽退出帐外。 辰旦退后几步,锦袍一撩,铁青着脸,于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下,森冷之语掩不住的满心的恼恨不甘:“你一次次地把朕当猴子耍,很得意吧” 确实如星子所料,辰旦在茶水中做了些安排,本料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配合与朕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至于当场拒绝一碗看似无害的清凉茶水。哪知星子竟丝毫不留余地 星子本就发着高烧,咬紧牙关硬撑着跪在地上,忍受着银针入骨之痛,颤抖不已,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不一头栽倒下去。可父皇的话语,更象是一根根烧红的铁钉,毫不留情地钉在了心上,比那杖责针刺更痛上一千倍一万倍我遇刺伤重昏迷,于凤凰台行宫养伤之时,父皇曾不辞辛劳,整日整夜陪在我身旁;我因惹恼德王挨了打,手指扎入了许多木屑,忠孝府中,他也曾将我抱在怀中,温柔抚慰,一勺勺喂我食水可到了如今,他亲手递上的茶,我竟然不敢沾唇 往事恍然如烂柯之梦,星子几乎要失声哭泣,可他知道,此刻即使流干了眼泪,也换不来父皇的谅解,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扮演无辜的小羊羔,赖在父皇怀里撒娇了星子深深俯首:“臣罪该万死,但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陛下体察。”哼不情之请分明就是有恃无恐。辰旦抿着刀刻般的嘴唇,默然等他下文。 星子声音诚挚,满是哀肯之意,但又隐隐透出不容人抗拒的力量。“陛下,臣大罪弥天,本无可赦,更不该屡次违旨抗刑,可是臣虽一介罪躯,臣自付尚或有他用,不敢即刻就擒受死。陛下曾授臣免死金牌,臣恳请陛下应臣之请,再饶臣一命,臣感激无尽。” 辰旦才想起还有免死金牌这回事,当初万国盛典之后,为褒扬星子火中救驾之大功,也为了收买其心,辰旦不但认其为义子,拜太庙,更当众钦赐星子金牌,言明可免其死罪三次。子午谷救援先锋后,抗旨被军法重责,星子曾让子扬携之面圣求情,那便算是第一次动用了。这次他坦白实情之前,便又先取出金牌,要朕饶恕他,朕震怒之下,被他气得神魂颠倒七窍生烟,早将此事忘在了九霄云外,他倒是有脸再提 辰旦并未打算即刻取星子的性命,只是一想到他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便时刻如坐针毡。方才在茶水中下药,即是想趁机将星子擒住,带回上京,细细拷问与箫尺和色目国相关之事,再行处置发落。他既已识破此计,却又来说什么求朕饶命,岂不是故意笑话朕么 辰旦冷眼看着星子,灯光映着他异常绯红的面色,如天际的火烧云,不知是疼痛还是发热,鬓角汗滴如注,于颈间划出一道道清亮的渍痕。哼,倒会在朕面前装模作样,不过一点小小的苦头,就做出这般样子来。如今你受的,还不够泄朕的心头之恨于万一朕倒是可饶你一命,总有一天,你落入朕手中,朕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届时你便该苦苦哀求朕赐你一死了 辰旦唇边浮现一个嘲弄的微笑:“殿下英勇无双,天下无人能当。何必来求朕,朕哪有能耐饶你的命” 星子闻言,呆呆地望着辰旦,布满血丝的蓝眸渐渐暗淡失神,如蒙上了一层灰尘,本如醉酒般红透的面颊,却慢慢褪去了血色。迟疑良久,星子翕动薄唇,艰难地俯首,话语虽低却异常坚定:“罪臣一身骨血皆拜陛下所赐,陛下若不肯恕臣,臣绝不敢苟活于世。待臣的使命一了,自当以死谢罪。” 待使命一了你如今已当上了色目的国王,又勾结了箫尺造反来夺朕的江山,所谓的使命,无非就是取朕而代之罢了若你的使命一了,朕便该命赴黄泉了吧辰旦心头冷笑不止。何况孽子叛逆颠覆,罪行如山,又岂是以死谢罪能够了结 辰旦知道此时与星子争执有害无益,呵呵一笑:“你既有忠心,倒不必如此。但你不是说过,要日日守护朕身边么这才几日,便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星子听得父皇质问,愈发满心惭愧,雪白的贝齿咬住满是裂口的嘴唇,默默无语。父皇说得没错,我一次又一次地食言了,如何能取信于他前夜我见他怒气郁结,想要让他发泄一番,以为挨一顿鞭子不过皮rou外伤,不至于支撑不住,冲动之下,主动请罚。哪知是我太天真,一切仅仅才是开始若是从前,我会不计后果地咬牙强忍着履行诺言,昼夜服侍他,哪怕是刀山火海,死也无妨,但现下我若熬不住昏过去,更是不堪设想就算我言而无信,终究是大局要紧。只是其中衷肠,我又怎能求他体谅 星子舔了舔裂开的嘴唇,肿胀的喉咙连吞咽口水都疼痛难耐,每说一个字都似在沙石上磨砺:“服侍陛下是臣最大的荣幸,臣本不该推卸责任,但臣今日确实伤重发热,无力当值,恐误了陛下正事。恳请陛下许臣休整一两日,一两日就好” 辰旦丝毫不为所动:“朕怎敢勉强你你好好休息吧”故意将“休息”二字咬得极重,透出言者滚滚怒意,“朕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起身欲要离去。 “陛下”眼见辰旦转身,星子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声。 辰旦脚步一滞,回首瞥了星子一眼:“何事” 星子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凝聚心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再一次俯首及地:“罪臣恭送陛下” 辰旦鼻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再不回顾。星子眼见那明黄色的衣角消逝于暗夜之中,浑身亦如脱力般,瘫倒在地。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唯有案上的残烛散着清冷的光。 辰旦回到御营,左右不见星子,总觉得浑身皆不自在,朕就让他这样在一旁逍遥么他倒真是为所欲为了思索片刻,忽有了个主意,便唤了一人来,屏退众人,低声吩咐了一阵,那人领命退下。
星子强撑着起身,复躺回塌上。回想方才经过,既是后怕,更觉难过。高烧之下,全身上下无处不痛,骨头似尽数散架了般,但膝盖针扎之苦却稍有麻木,口中焦渴愈甚,似置身于一只巨大的熔炉之中,四肢百骸都要被烤成了焦炭。星子看了眼几案之上,空空如也,目光移向榻前,那里倒有一片水渍,是自己打翻父皇递上的茶水泼洒的天知道,我是多渴望能喝下那杯水 怕水中下药,星子不敢唤服侍的卫兵送水,也不敢进食,腹中倒不觉饥饿。罢了,能让我在这床上躺一躺,已是父皇莫大的恩典了,我焉能奢求其余忍到明日再说,路上总能找得到点水喝,数日不吃东西也死不了人。星子虽知该为伤口清洗上药,却无力起身,独自上药亦是难事。索性阖上眼睛,默运内息护体,良久,迷迷糊糊睡去。 忽听到有细微的动静,星子虽然伤重,本能的反应尚在,倏然睁开眼睛,却见帐内多了一人,正是子扬。星子这几日故意躲着子扬,突见他此时出现,不免暗叫声苦也。子扬向来聪明机灵,怎么故意跑来淌这滩混水他是要来为我疗伤么若被父皇发现了,岂不是会迁怒于他 跟随子扬进来的还有一名小兵,捧了一只红木托盘,上置着食盒。子扬仍是那一贯的惫懒笑容:“听说殿下突然重病,卑职放心不下,特到厨下去要了一碗粥。殿下还未进膳吧卑职这就服侍殿下用膳。”让小兵将食盒放在榻前的几案上,他则坐在塌沿,扶了星子坐起,揭开食盒盖子,捧出一碗尚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来,另有一只小碗,盛了两个馒头。子扬用勺子轻轻地在粥碗中搅了几下,舀了半勺,送到星子唇边。 星子强撑着拥被而坐,臀腿受压之处痛不可当,怕被子扬看破满身刑伤,将裹在身上的薄毯更裹紧了些,总觉得做贼心虚。小米粥淡淡的香气袭来,高烧之下,数日未正经用过饮食的星子也被撩动了胃口。不知这粥是不是父皇授意送来的,就算是,刚才我打翻了茶水,他知道我戒心深重,当不至于这么快就故技重施再来玩什么花样。何况,既是子扬来送饭,以子扬与我的过命之交,也不会陷害我。 星子张开口,含住了子扬喂进的半勺粥,缓缓咽下,唇齿余香。听子扬又笑道:“没想到,出征时是卑职服侍殿下,回国时,竟然还是卑职服侍殿下”话未说完,却背对着帐外,冲星子挤了挤眼睛。 星子一凛,他这是给我打暗号么什么意思子扬提起当初出征,一路上他奉命服侍我之事,是想要暗示我,今日他也是奉了父皇旨意而来么是啊如今他是父皇麾下仅次于蒙铸的得力侍卫,就算今夜未轮到他在御营当班值守,也须随时待命,未得父皇允许,怎可堂而皇之地跑来看我 父皇派他来,是看上他受我信任,特意要他来监视我,还是要他借服侍我养病,趁机下手更或是以他来要挟我不管怎样,对子扬而言,岂不是将他放在火上烧烤么要他来害我,他怎么肯但完不成任务,父皇又怎么能饶得过他我该怎样与他相处是不是装作不知,外松内紧,随时戒备,与他一唱一和,虚以委蛇但我不愿束手就擒,他怎么向父皇交差 星子心如电转,冷笑道:“你来服侍我” 子扬点头:“是” 星子突然怒喝一声:“大胆子扬有你这样服侍的是想害死我么”手一挥,一把打翻了粥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子扬怔了怔,当即就地跪了,不慌不忙地道:“卑职不敢”和他一起进来的小兵亦随之跪下。 星子估计那小兵便是父皇派来监视子扬的,继续将戏演给他看:“不敢哼,这粥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么来人” 营帐外待命服侍的亲兵不敢怠慢,闻声即进来两人,乍见帐内情形,不由面面相觑。这位星子殿下向来温和安静,几乎从来不要人侍候,更不曾刁难下属,怎么发起火来竟是如此吓人,连皇帝跟前的大内侍卫也被他这般训斥 亲兵躬身施礼:“殿下有何吩咐” 星子一指跪在面前的子扬:“他心怀不满,名为服侍,实则居心叵测,想要害我,把他拖出去,重责三十军棍”星子这句话含沙射影,知道必会传到辰旦耳中,就是要让父皇清楚,我不会给他可乘之机。 星子名义上仍是辰旦义子,又深得皇帝宠爱器重。今日偶染小恙,皇帝便亲来看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星子失手打碎了茶杯,也不见皇帝有任何训斥惩处,反倒又派了人来服侍。帐下军士皆以为他圣眷仍浓,听他不分青红皂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要责打大内侍卫,虽然十分无理,但也不敢公然违抗星子命令。 “这”亲兵面现难色,踌躇不决,“殿下,军棍只有军法处方可执行,小的们实在不敢逾矩” 子扬不惊不惧,口中道:“卑职莽撞,不周之处望殿下恕罪”却趁人不察,又冲星子眨了眨眼睛。虽赔了不是,仍直挺挺地跪着,并不磕头求饶。 星子看见子扬的眼色,知道子扬全然明了自己的用意,更是有了底气。愈发怒不可遏,一手捶床,厉声喝骂道:“恕罪你是什么态度可把我放在眼里仗着在陛下面前当差,我就治不了你么” 星子作势要重责子扬,一则是为了帮子扬解脱这桩为难的差事,二则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以断了父皇的念头,免得他再另派人来,平白牵连无辜,络绎不绝,难以应付。他口口声声影射父皇用心,也是为了将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子扬一来我就找个莫名其妙的借口赶走他,父皇恨我都来不及,该不会迁怒子扬了吧 帐中一片寂静,子扬默不作声,亦不再告饶,一脸落寞。星子难得见他肃穆表情,想着他向来嘻嘻哈哈的样子,不由心中发酸,欲要与他说几句体己话,却知此刻不是多愁善感之时。 星子面色一沉,命令属下,“你们既不愿动手,速传军法处的人来”他当惯了数十万大军的统帅,正色下令,当是不怒自威,望之凛然。 亲兵不敢违抗,诺诺应声。一名亲兵一溜烟地跑出帐去。不多时,军法处的大胡子便亲带着四人持了粗大的军棍赶来。子扬受罚的消息亦瞬间传到辰旦的御帐,辰旦恨恨咬牙,朕小看了这孽畜,以为他心慈手软顾念旧交。记得西征途中离开天堂堡后,因夺美之事,朕找了个茬,要他亲责子扬,他一副情深意重痛断肝肠的模样,倒比他自己挨打还做作十倍,人皆为之动容。今日却执意要责罚子扬来向朕示威,竟如此心狠手辣而子扬那厮,上回公然顶撞朕,说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言,朕尚未与他算账,这次又坏了朕的大事,朕岂能饶他只是如今尚在征途之中,强敌不远,情况叵测,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自折肱股。待回了京,朕再好好和他算账 大胡子进帐行礼。星子一脸寒霜,蓝眸如冰,下颌朝子扬微微一抬,简短下令:“三十军棍”星子亲自命令,大胡子倒也不敢怠慢,忙应了声是。军法处从来只是打人,不会多问缘由,遂命人将子扬押出去动刑。 星子想了想,子扬到底是御前侍卫,今日自己也只是和他做戏,若当真脱了衣服于大庭广众之下行刑,他的颜面何存便喝止了大胡子,指一指帐中:“就在此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