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进遴女儿的惊人反抗
当他们一行人在秦翼明的带领下，到达不远处的荒地上，发现已经聚集了数万大军。旌旗招展、甲胄哗哗，至少从表面上，还是兵强马壮一派精锐的气势。 在紧急备战的紧张气氛中，林和宁的汽车默默地开了过来，极为低调，没有引起注意。 从开平、蓟州东西汇合的明军，在此整军出发，今天算是一次阅兵。为了收复滦州，竟然出动了马世龙、祖大寿、杨肇基、吴自勉、尤世禄、杨麒、秦良玉等十一位总兵，豪华阵容不解释。 作为“外国友人”，林和宁乖乖地做一个小透明，待在一边听他们开会。 “根据情报，目前盘踞滦州的是那木泰、图尔格、汤古代等，约有两万驻守的敌军。” “永平府的守军几乎全员出动，派去追杀刘兴祚部，防守空虚，而滦州则只有两万多守军，如今的形势大有利于我方。” 马世龙全副铠甲，与身边的人小声交谈，频频点头。在场之人的意见是全部人马都攻打滦州，拿下滦州后，再一鼓作气打下永平。 正在这时，有不同的声音发出：“等一下！” 一位高大壮实，头戴网巾、身穿袍服长靴、披挂铠甲的中年妇女上前，在众目睽睽中，走上台阶，朝祖大寿拱手行礼。 “永平府守卫空虚，正是收复之良机。应分兵永平、滦州两处，同时进攻。” 有人看见是秦良玉站出来，为反而反也要反一反，不然总觉得不能刷自己的存在感：“虽然，从表面上看我方占据优势，又有兵力、又有火箭、又有云梯等，但是你别忘记了萨尔浒之战，分兵不利，应集中优势兵力全歼一处，随即再乘胜而下另外一城。十拿九稳地才是取胜之道。” 说到萨尔浒战役，是所有人心中的痛。所以分兵也成了一种政治不正确。 但是秦良玉没有被吓住。她已经五十六岁了，在这个世道，甚至可以算是老年了。她戎马半生，江湖上的地位不比在场诸公低，自然有她说话的资格。 “诸君也知道，永平府并不是没有敌人，仅仅是目前去追杀刘兴祚，而被刘兴祚所部牵制。如果济尔哈朗杀回来了，又重新盘踞永平府，那么再要收复，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尤世禄站出来快速地说，“济尔哈朗那边虽然人多，但是刘兴祚有曹文诏相助，正在二百里之外交战。即便敌军马上回撤，也要两天时间才能赶到永平。那时，我军以逸待劳，正好重创疲兵。” 马世龙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好不容易得到孙承宗赏识，重新起复，正希望通过这次大战洗刷耻辱。他用兵更加谨慎，倾向于集中优势兵力，一个个地攻城拔寨。 “是，没错，先打下滦州，再立即北上收复永平，这个的确更稳妥。但是诸君想过没有？给了永平敌军两到三天时间，那么被掳掠到永平的百姓怎么办？让他们从容地逃走，拿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永平府有什么用？”秦良玉其实也豁出去了，她说出了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愿意说出来得罪人的话题。 那就是收复城池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解救百姓、降低损失，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诸将官纷纷看天看地看手指甲。说实话，大家出来打仗的，谁没有一个政治小本本？皇帝陛下自然是希望什么都要，城池、百姓、财富……但是朝廷不是那么想的，诸位并没有忽视没有说话却一直站在一边的监军——太监啊！ 解救百姓，说得正确无比，救下来是应该的，如果失败了呢？还有，解救的中间死了百姓、伤了百姓，看言官不把你弹劾到死。 这种高风险、负收益的事情……哎，这个马门秦氏怎么不懂事呢？ 又是女人又是土司，果然是麻烦精，惹不起惹不起。 监军太监还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淡定样，诸君纷纷装傻，不开腔接话，他们假装听不懂。马世龙却不能不出声回应，打破尴尬的气氛。 “秦总兵一心为民、忠义可嘉，不过，永平府即便守卫空虚，也不是说没有守卫。那边是什么具体情况？分兵多少才能拿下永平？一千人？两千人？恐怕都难以奏效。莫到时候变成这边滦州差兵力，而永平那边又拿不下来的危险局面了。” “兰芳国使者林氏带来了永平府的消息。” 在一边当小透明的林和宁却不曾想她突然被CUE。她吃惊地被带到马世龙前面，也跟着秦良玉有样学样地拱手行礼。 众人一阵sao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么多天来，战场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或多或少都传遍了，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怪车主人，除了好奇，还有不少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有点无措地看向秦良玉，那边给她一个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于是，林和宁定定神，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镇静的语气说道：“刘副总兵的胞弟刘兴贤正在永平府之外，等待援兵。” 马世龙一行人凑到一堆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马世龙说：“既然石柱土司这边执意要去永平府，那么从其所议，定要与刘氏所部收复永平、解救百姓！”说完，他还瞟向监军太监，表示自己可是公公正正、不偏不倚。 大体上就这样定下来了。但是架不住私下有人嚼舌头，说马门秦氏想要抢功。 人家秦总兵还犯得着抢你的功劳？笑话，有本事也去永平府啊，何必跟着主力部队打滦州？ 话不多说，秦良玉便带着队伍开拨向永平。 林和宁依然还是采取跟随和将就骑兵的速度，慢慢地走。她现在情绪挺低落的，甚至连瞻仰著名历史人物的心情都没有。 她很怀疑，自己到底能够做什么，一开始的豪情万丈，也被现实打击得七零八落。 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让她伤春悲秋，秦良玉赶到永平府的时候，刘兴贤已经发起了进攻。 原来，在前一天，会满语的刘兴贤，便带着几个人混进城里去，伺机搞破坏，刘的人马集中在东门夺取东门，内外夹击，在瓮城激战。 当下秦良玉的援军马不停蹄、一鼓作气，直接上前增援。另外还有一拨人则绕到南门去，爬上墙头，夺取城头的控制权。本来这种偷袭是很难成功的，好在建虏留下的守备力量太少，才让白杆兵夺取了南门，从里面增援东门。 本来守军士气不高，明军的援军一到，顿时形势势如破竹，全歼敌军。 战斗尚未结束，正在刘兴贤布置、巩固城防时，忽地有人来报，说是有贼人趁机烧粮仓。刘兴贤等人奇了怪了，若是要趁火打劫，也应该是烧房子抢财物，怎么会想着去烧粮仓呢？ 明军入城之后，才知道还有几个汉jian，他们眼看着主子不行了，便想着趁乱烧粮仓，给明军沉重打击。结果……结果汉jian被城里老百姓打死了。 这个还真是大快人心。 等到硝烟散尽，胆小如鼠的林和宁才跟着大部队进城。刘兴贤这些不见人影，秦良玉派人来给她说，让她待在府衙里不要出来，防止有漏网的汉jian作妖。 变得胆小的林和宁，在侍卫的陪同下，进驻府衙。这里到处狼藉，像是被台风刮过一样。家具不是被抢了就是被砸烂了，满地都是案卷纸张。除此之外，还有满地的血迹，看起来可怖至极。 在众人的收拾下，勉强拾掇出来一个落脚之地。她反复检查了后院的一间偏房之后，一个人关在寝室里，拿出无线电台，跟刘兴祚那边的二虎联系。 一开始她还有点担心，毕竟是古人，哪里会cao作这些？不过，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人家古人虽然见识不够，但是人家智商在线啊。 对方收到她的信息，十分激动，激动得一时之间竟然被口水呛得半死，闹了个大笑话。 经过手忙脚乱的一阵忙活，总算双方取得了联系。 刘兴祚得知永平府已经拿下，而马世龙那边又在攻打滦州，当机立断，便往迁安奔去。此时不去拿战功，什么时候再拿呢？ 林和宁一行人低调地在府衙里忙活，当天晚上，涌进来一大批的难民。这些都是被建虏掳掠来的百姓，他们分别被关押在永平府不同的地方，现在被解救了，但是安置他们却成了最大的麻烦。 尤其是那些被糟蹋的女孩子。她们的情形很不好，不仅身体伤痕累累，精神都处于应激状态。如果不是秦良玉派出了几个女兵看护，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林和宁身为女性，她强迫自己不去细想这些女孩子遭受到的非人经历，开始尽力协助那几个女兵救治。她们之所以还活着，仅仅是“还有用”。 清点人数有一百多人，这只是幸存的部分，还有大量的女性死得屈辱又无声无息。 林和宁在逐一登记时，发现了何进遴的女儿。当她发现时，还十分高兴，对何家女儿说：“你爹还再三恳请我来救你，我接到消息，他在来的路上，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谁曾想，何氏脸上却露出悲愤、羞惭的表情，低下头不住地哭泣。 林和宁不知道她怎么了，怎么会这种反应，没有在意，便去登记下一个女子。 没过一个时辰，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怒骂声。林和宁跑进去一看，好家伙，这位举人之女竟然上吊了。 幸好发现及时，没有死得成。 林和宁非常生气，他们和秦将军冒着生命危险，奋勇杀敌，就是为了解救她们，她们死里逃生之后，却莫名其妙地要去自杀。问她为什么自杀，何氏却只知道哭，活生生的要把人给气死。 林和宁脾气也大，她对周围的人说：“蝼蚁尚且偷生，她却不把自己命当命，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将士吗？既然如此，那谁都别管她了，她要死就去死好啦！” 战乱之中，眼泪是没用的。所有人都忙得起火，不断的有人涌进永平府，不管是百姓还是守军，都乱糟糟的。原先的府衙一套班子都被建虏给宰了，新的官吏还没任命，暂时只能由守军先管着。 滦州那边很快传来收复的消息，大败逃走的虏兵本来想窜入永平的，结果发现永平也被攻下来了，于是绕道而逃，往迁安方向逃去。 经过五个月的战火，永平这一带城池终于又回到朝廷的手里，暂时安定下来。 话说林和宁准备去找何进遴，安顿好两个养子，她就离开。谁料到何进遴竟然跑过来了，还派人把她两个养子送还给她。可是当她走到大堂之时，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何进遴身后跟着他被解救出来的儿子，而他则严厉呵斥他的女儿，责备她为什么还活着？要她赶紧殉节。 瘦弱不堪的何氏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看得出她不想死，却也无可奈何。她一边哭，一边摸索着绳索，准备投缳自尽。 这一幕让林和宁顿时懵了。她大步上前，夺下麻绳，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请我来救你的女儿吗？为什么要逼她自杀？” 何进遴看了她一眼，摆手让她靠边站：“这是何某的家事，林小姐请不要干涉。” “不是，这是你女儿啊，活生生的一条命啊，你怎么能这样？” 何进遴看在林和宁神通广大的份上，耐着性子说：“她沦于贼手，已经不贞，为了我何家的门风，她应当仿效贞洁烈女，以死明志。”说的时候还一脸肃然，振振有词。 林和宁这才明白，什么请她救女儿，分明是请她救儿子、救侄子，然后确保女儿殉节，不被建虏掳到关外。而且她也恍然大悟，为什么一定要她一个女人去救，就是男女大防那一套嘛。 搞懂了之后，林和宁脑子都炸了，她有种被人欺骗、被人利用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何进遴这副嘴脸好恶心。她心里吐槽道：殉节？那你被当成猪仔一样串成一串被建虏捆在船上时，你怎么不去殉节？你沦为建虏的俘虏，不也是失节吗？那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简直、简直不是人！”林和宁毕竟不是泼妇，还做不到脏话连天。她与古人之间存在着N代的代沟，堪比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的代沟。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个何氏突然不哭了，她膝行着跪向亲身父亲，抄起一把匕首，猛地划花自己的脸。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林和宁赶紧去拉她，可惜已经晚了，满脸都是鲜血，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是，女儿是丢了何家的脸，女儿不配做何家的人，现在，女儿把脸还给爹，还给何家……”年仅十几岁的瘦弱女孩，颤抖着说出决绝的话语，“从今以后，何家没有不孝女，没有失节人……” 何进遴父子反倒搞蒙了，还是孙占奎捏着鼻子赶人：“走吧走吧，人家已经不姓何了，跟你们没关系了，怎么，还要往死里逼吗？” 待大堂里一屋子的人都散去，可怜的女孩儿跪向林和宁，哭求道：“小姐，求求你发发善心，收留我，我愿意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你……” 这个女孩子身心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说，还被亲人抛弃，现在又破相，无家可归，可以说是惨到了极点。 “我不要什么奴婢啊，我，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哎，你先不要说话了，快上药吧，如果感染了就麻烦了。” 林和宁查看她的伤势，一道深深的刀痕斜着划破她的面容，皮rou都翻卷开来。按照这个时代的医术，是没法让她复原了。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从今天开始，你就当……重新开始。” “小姐，请小姐赐名。” 林和宁简直想吐槽，赐、赐名？她跟她完全是陌生人关系啊，还要给她取名，简直了。但是在女孩的坚持下，林和宁只有无奈地说：“之前我捡的那两小孩都跟着我姓，那暂时叫你‘林一’吧，你以后想好了名字再改就是。” “谢谢小姐，林一谢谢小姐！”重获新生的女孩抬起脸来，狰狞的伤痕也压不住她感激的神情。 只是不救人良心会痛的林和宁不知道，林一很快就自行带入了侍女的角色，开始鞍前马后、跑上跑下地给伺候林小姐。还别说，林和宁总算体验到了在古代当人上人的感觉，那可真的是不用开口使唤，喝水都不用伸手的安逸。 林和宁自然要拒绝这种封建落后思想的侵袭（其实是她不愿意私人领域被人侵入），结果林一哭得死去活来，说小姐不要她了，她只有一死了之。 林和宁这才知道，做善事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