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诸宾
号称玄武巅峰的三传五老,乃是华夏道统的说法,而华夏之外,又另有大高手存在,就其传入中国的方向,又分为南北两支:南支以古印度为本源,其底蕴之深厚实不在古华夏之下;北支是印度法统北传后,在中亚地区与西来文化的融合,近数百年更是宗匠辈出——别的不说,只一个佛图澄,当年便曾凌压天下,直到凤凰双剑神功大成,破宇逆宙相叠,联手之下才压他一头。 五胡乱华时期,不但是民族的冲突、政治的倾轧与军事的战争,也是文化与道统的一次巨大激荡。北方伴随种族危机而来的,是更严重的道统危机,石虎就曾公开宣称:“我是胡人,当信胡神!”这就不只是政权的替换、民族的入侵,更将是精神层面的全面替换,当日的形势若是继续发展,后果可不止种族灭绝而已,就是整个华夏文明亦有被扫入历史尘埃中的危险。 其后冉闵发布杀胡令,汉统玄门趁机发作,凤凰双剑牵制佛图澄,谢聃压阵,毒龙子一夜之间屠尽西域三十六高手,五老门人群起而攻,西域胡宗因此元气大伤,佛图澄退让妥协。 正是那一战,奠定了此后数十年的玄武格局,凤凰双剑也因此战威镇寰宇,自那以后,西域胡宗就多年未有消息了,不想今日竟从管仲平处听到如此惊人之讯。 臧隽心中牵挂,有意撩拨他多吐露几句,但管仲平哈哈一声,已不肯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言了。 秦征对此也甚关注,但想今天是自己和陆叶儿大喜的日子,便压住了好奇心。 管仲平落座不久,巷口嘟嘟声响,一个瞎子走了过来,秦征见他形貌古拙,不禁看多两眼,待那瞎子走近竹门,才发现他只是半瞎,还有一只眼睛似乎看得见,只是也十分朦胧了。 臧隽、管仲平和尔何辜见了这个人,都咦了一声,一起起身。 他们三人何等身份!秦征一见,就知道这人来头不小。臧隽嘱咐了一声,陶渊明就跑了去迎接那老者,秦征目视臧隽作询问意,臧隽低声道:“是葛长孙!” 秦征心头一凛,亲自出门迎接。他们丹阳葛氏,近百年来已形成家传道学,虽然不属道教南北两宗,却是地位飘然仙贤辈出,如葛玄、葛洪,那都是名扬天下。 葛长孙不修长生,但他的占卜独步华夏,近年来深居简出,就算是顶级豪门请他卜算,也多是其门下弟子代劳。之前陆老夫人说这次婚事的八字是找葛长孙合的,臧隽心中其实不全信,认为或许真的找到了葛长孙,但真正动手的,多半是他的门人,葛长孙只是挂个名。 玄门之中有各色人物,葛长孙本身并无各种高来高去的神通,但作为一个或者能够预知未来的奇人,就算强横暴戾如尔何辜,轻易也不会去招惹他。 秦征立在院门口,行礼道:“道门后学的喜事,竟得葛仙翁亲临,幸甚至哉!” 葛长孙翻开他那只还没瞎的眼睛,眼白占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的黑仁瞄了秦征一眼,凝视他的面相良久,不答他的话,却道:“陆老夫人送来的八字,竟然是真的!” 一个人的时辰八字和面相掌纹,既相辅相成又相关相连,像葛长孙这样的顶级名家,自然能够通过时辰八字的批断,与面相结合,来判定是否属于同一个人。 秦征眉毛轩了一轩,葛长生嘿道:“还好,还好,还好来了这一趟!” 秦征道:“不知葛仙翁所言何意?” 葛长孙道:“你是在等陆家的花轿吧?” 秦征道:“是。” 葛长孙道::“不久前,陆老夫人派人送来了时辰八字,请我合算,又暗示要将婚事安排在明日。合八字这等事情,老朽近年已不亲自动手了,但我那徒儿看了你的八字之后,大吃一惊,不敢擅专,转来问我。是我批断之后,作了主张,将这场婚事提前了一日。” 秦征听得莫名其妙,陆老夫人让陆有缺来拿了八字去合,却又暗示卜者做手脚,让秦征与沈莫怀婚礼同日,这中间的猫腻秦征其实已猜到了几分,也暗暗能猜到陆老夫人的动机,但葛长孙的言行他却难以理解,对陆老夫人的要求,葛长孙无论是顺水推舟或者不予答应都很正常,但他为什么却既答应批断,又偏偏要将婚期“提前一日”,这却又是什么意思? “陆老夫人面子大,我那些徒子徒孙扛不住,只能由老朽来顶缸了。”葛长孙嘿了一声道:“江东卜算能手,老朽虽居第一,却又不止老朽一人。若老夫不肯接手时,她必又去找第二个卜者。或者老朽若是接手,顺了老夫人的意,将来却势必给自己惹下池鱼之祸,这也就罢了,更是害怕来日天地翻转,苍生涂炭,这份罪孽老夫可就承受不起了。东南已将不太平了,半壁华夏也经不起这等倾覆折腾。因此上,老朽示意吾徒,将婚期提前一日,这样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征听得愕然,自己一场婚事而已,怎么扯上了“天地翻转”、“半壁倾覆”了?葛长孙确定自己说的是儿女婚姻、而不是军国大事?当下说道:“能否请老先生明示?” 葛长孙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这只眼睛,还没全瞎,所以很可惜,看东西也还未完全透彻。”这话的意思,倒像他眼睛要全瞎了,看事情才能更透彻一般,但秦征却隐约能够理解,只听他继续道:“这件事情,我不是不告诉你,是我自己也还没看清楚。”他闭上了那只还未失明的眼珠子,却用那颗已经盲了的眼睛盯着前方,呢喃道:“老夫并不知道你的恩怨往事,一切只是看运势罢了。” 秦征心中隐隐觉得将有不好的事情会降临,但这时巷口喧声响起,想必花轿近了,也没时间细问,当下道:“不管怎么样,老先生仙驾光临,便是道学晚辈的荣幸,便请入内坐坐,喝杯喜酒吧。” 葛长孙道:“坐坐就好,喜酒嘛,喝与不喝,都罢了。” 秦征道了声怠慢,来接花轿,远远望见一行轿队走近,但送亲来的,却是陆有缺。 这一见之下,秦征的不满直冲到头顶上去,这场婚事再怎么小小cao办,有一些礼节也不该如此!就算陆宗念不到,陆叶儿的兄长在外任官赶不回来,陆家宗族这么庞大,总有个叔伯兄弟吧,现在却是陆有缺一个下人来送亲,这算什么! 秦征回头看看,自己这边,沈莫怀没来,杨钩也不在,心中又是遗憾,又是愤懑,与秦渭之间的关系,秦征收入内心深处封存起来,不愿轻易触碰,而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的喜事是由朱融来主婚,杨钩来迎宾,沈莫怀来做伴郎,月季儿做伴娘,华青囊来挡酒,然而今天,他们都没来。 这时已是黄昏,心想明日就是莫怀大婚的日子了,他的婚姻,想必是东南震动,冠盖云集,自己这边呢?他的宾客,有尔何辜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管仲平这样一个不容于东南、又不为西北所重的桃源叛徒,有沙大石这样一个被下九流帮派遗弃的残废乞丐,还有就是葛长孙这个不速之客。 这般愤懑堵在了他的心口,若不是尽力压制,一旦散发出来,只怕整个京口都将风云变色! 他尽量排解自己:“罢了,罢了,天下事十九不能如意,但只要能娶得陆叶儿过门,其它事情便只是小遗憾罢了。” 当下欢欢喜喜,接了花轿,媒婆唱礼,将拜天地。 蒙着头纱的新娘进了门,蒙头纱是习俗,即后世盖盖头的前驱,新娘的容貌看不见,但身材窈窕,一眼就看出是个美人儿,军汉们都纷纷喝彩起来。然而那边媒婆唱着就要行礼,秦征却忽然停住。 一直以来,从求亲到议婚,他对陆家的人都未用上什么神通,这是出于尊重,但此时看了新娘一眼,却是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