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而为一
京口。 一场虽然质朴,但原本可以欢欢喜喜的婚宴不欢而散。 左邻右舍已经告辞了,这些邻居虽然都是善良的人,不过对于秦征的愤怒其实有些不解。之前他们来喝喜酒时,听说这次秦征迎娶的是一位名门家主的大小姐,心中就颇为奇怪了,觉得一个竹门小子,怎么可能攀得上一个朱门的千金呢? 等到后来事情发了,他们反而释然,人家吴郡陆氏那么大的家族,怎么可能真把家主千金嫁给一个没门楣的小伙子?由老太太的贴身侍女,以干孙女的名义嫁给秦征,这才合理嘛,而且就算如此,那仍然是“下嫁”啊,是人家陆氏很看得起这小伙子了,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几个老者在秦征将新娘子赶走后,不禁都暗中摇头,觉得这小伙子太过好高骛远了,把到手的“良配”推出了门外。 至于刘裕的军汉兄弟们,对这件事情的心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们也觉得自己兄弟(刘裕)的兄弟受了欺骗,军汉们全都出身寒门,对士族的欺侮自然感同身受,可同时这些大老粗又多不解情为何物,尤其是其中的光棍们,若能有个婆娘在抱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那新娘子长得貌美如花,就这么放跑了实在有些可惜,但刘裕在他们中间威望甚著,刘裕一作色,军汉们便群起而动,沙大石带头将花轿砸烂,军汉们跟着起哄,把所有仪礼全部扔出门外,将陆家的随从全都暴打了出去。 桃树,小院,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臧隽那一席的人都还没走。 秦征默不作声,转身进了房门。他是心宗绝顶高手,心情沉郁且不加收敛,这股外放出来,整个院落就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当中,所有人的心头都像被一块巨石压着。 臧隽扫了管仲平、尔何辜父子以及葛长孙一眼:“喜酒是喝不成了,诸位还不走,是等着看戏么?” 尔何辜心里的确是存着“看戏”的念头,但此时此刻却不敢去触秦征的霉头,和儿子对望一眼,他父子俩虽然不懂心语,却颇有默契,尔独明便说道:“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有件事情要告知秦兄弟,之前事情不大确定,所以不好开口,但现在事情已经确定了,只是不知道秦兄弟有没有心情听。” 臧隽心想秦征这会哪有心情听你们鬼扯?再看看管仲平,管仲平闭起了眼睛装瞎子,再看看葛长孙,葛长孙就是半个瞎子。臧隽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进房。 屋内,秦征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刘裕夫妇要劝秦征,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臧爱亲这段时间和秦征陆叶儿一起生活过,对他二人的情意了然于心,臧隽更深知秦征的性情为人,不禁叹息说:“陆老夫人此举,若放在普通的寒门才子、庶族武夫身上,倒也无可厚非,但她却不该把秦兄弟当成那样的人。” 秦征睁开眼睛来,斗室之内刹那间精光迸射,但这精光一闪而逝:“臧先生,是我这段时间,表现得太懦弱了吗?陆家上下,真把我当成需要仰赖他们施舍的废物了?” 臧隽一时无言以对。 秦征自神功大成以来,心境的平衡程度已修炼到举世罕匹的地步,以陆叶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已经突破了他的底线,但他仍然能引而不作,就如同将随时要爆发的火山用万顷海水暂时抑制住了。但这火山被海水包裹得越久,一旦爆发,势必更加猛不可当! 他举目向西,望向建康的方向,说道:“也罢,等过了明天,我再去陆府问个清楚吧。” “明天?”刘裕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要过了明天? “至少,让莫怀先高高兴兴地成亲。”秦征低声道:“我和叶儿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已让我知她深爱她meimei。更别说莫怀是我的兄弟,我无论如何不能扰了他们的婚礼。老一辈的昏聩,后果不应该由小一辈来担承。” 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为了莫怀,也为了陆叶儿的姐妹之情,这口气且再忍一天吧。 臧隽轻轻点头:“也好,也好。” 门外尔独明忽然道:“爹,这样真的好吗?” 尔何辜就像和儿子唱双簧:“这个……只怕不大好吧……” 刚才屋内秦征臧隽对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以尔何辜等人的能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秦征哼了一声,道:“尔宗主,在下心情不好,你们父子俩还是赶紧走吧,免得遭了我池鱼之殃!” 他这话说的霸气无比,就像尔何辜这等宗师也挡不住他迁转一怒,但周围几个大高手听了这话,竟然都默认了。 尔何辜桀桀一笑:“秦心圣,你真的要赶老夫走么?你不后悔么?” 秦征冷冷道:“你们在建康跟了我一路,我那时未曾发作,可我方才一念发作牵动乾坤的时候,宗主却是在场,当知我功力已经恢复,你居然还敢惹我?”他心念转的飞快,这话出口之后马上想到什么:“尔何辜,你是拿捏了什么秘密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现在没心情和你们磨蹭!” 尔独明心中一惊:“在建康我们跟踪他的事,原来他早发现了!” 尔何辜却不为所动:“事关陆家大小姐,既然秦心圣不愿听,那在下告辞。” 他父子俩就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站住!”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秦征已经挡在了门口,尔独明竟无法看清他如何出现,秦征盯着尔何辜父子,眼神过处,尔独明打了个寒战,瞬间犹如置身于寒冰地狱之中:“你们父子俩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尔何辜却还能坦然承受,傲然道:“地兽门未得那天外之秘,尔何辜今日也已及不上阁下,但你秦征想要一句威吓就叫老夫低头,姓尔的还没那么孬种!” 秦征淡淡道:“你不肯说,我便拿下你,搜魂刮魄,不信榨不出你的秘密来!”放在平时,就算对尔何辜他也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但今天实在是怒火中烧。这股怒火暂时压下,但若有机会迁怒发泄却是最好,何况撞枪口的人还是尔何辜。 尔何辜放声大笑:“那你来试试!老夫就算敌不过你,但只求脱身的话,却还有那么几招。只是事情若拖过明日,我怕你秦征要后悔终生!” 秦征逼视着尔何辜,这时尔独明已经不敢和他目光相接,但尔何辜终究不是陆有缺可比,秦征的视压再强大,也不能单靠一个眼神就叫眼前这个宗师臣服,地兽门渊源深远,精魄既强大,定力自然也跟着强大。秦征盯了尔何辜半晌,终于后退一步道:“尔宗主,你的条件。” 尔何辜还未回答,尔独明先叫了起来:“我们别的不要,就要天外之秘!” 秦征冷笑一声,连接口的兴趣都没有。 臧隽也哈哈笑道:“要换这个,尔宗主,这得是多大的秘密啊?” “臧隽,你不用挑唆。”尔何辜淡淡道:“老夫知道,那东西你也念兹在兹,可你也还没到手。”他回望秦征:“事关陆大小姐的生死,这个秘密的代价,足够么?” 秦征心中凛然,尔何辜的眼神不像在说谎,但他还是不相信:“叶儿功力已经恢复,天底下胜过她的人不多了,更别说她现在应该就在宗念先生身边,普天之下,谁能动她!” 尔何辜哈哈笑道:“动她自然是没人能够的,可她身患绝症,本来也不需要别人去动!” 秦征心头一痛,想起陆叶儿谋求血葫芦的点点滴滴,知道尔何辜多半没有说谎。以陆叶儿的武功,以陆宗念的能耐,以陆家的势力,等闲不会被什么病症给难住,但如果被难住了,那这病一定无比棘手。 尔何辜又道:“陆氏姐妹的病症,管仲平,你曾是陆宗念的至交,臧隽,你的医道在江东也是有数的,当年陆宗念四处奔走,不该没向你们提起请教过,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一些吧。” 秦征望向管、臧,臧隽默然,管仲平道:“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似乎十分危急,但之后宗念兄再无提起,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尔何辜放声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当年陆宗念不肯答应老夫的条件,后来是请动了严三畏,可惜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臧隽和管仲平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中都是微惊。 “也罢!”尔何辜道:“只凭这点秘密,就要换那天外之奥,多半不能,秦征,老夫今天就直告诉你,但你要记得欠老夫一个人情!” “可以!”秦征道:“若你所言不虚,秦征承你这个情。” “好!”尔何辜道:“秦征,你可知道陆宗念有几个女儿?” “几个女儿?”秦征有些愕然:“难道不止两个么?” “没有第三个了,是两个女儿没错,但那是当年!”尔何辜笑道:“至于现在,只剩下一个了——陆叶儿,陆思儿,她们二人,其实是一个人了!” 秦征先是又愕了愕,以前经历过的许多疑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忽然之间又想到了沈莫怀的婚礼,想到了陆老夫人的安排,他猛地望向葛长孙,陡然间双目圆睁,终于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