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人障壁
乌衣巷上空,剑气佛光交织之际,数十里外,长江水上,楼船之中,湛若离也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望了乌衣巷的方向一眼,冷冷一笑。 沈莫怀似未察觉到她的这一点微妙变化,问道:“师父,莫怀的婚礼,您真的不肯去么?” 以手支颊侧卧的湛若离转过身躯,背对爱徒:“这等俗事,与我无关,莫来扰我。” 沈莫怀有点担心:“师父,你可是对……对这场婚事不欢喜?” 自己心上人的身份出乎意料,竟然是凤剑陆宗念的女儿!对于凤凰双剑的过往纠缠,他就算以前不知道,但东归这么久了,早就在多口的人嘴里听说了,之前也不是没担心过,但一来长安一会之后,竟然就对那位表妹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之后又曾试探过师尊的口风,结果湛若离也没有反对,不料今日来请师尊光临自己的大婚,却被拒绝。 湛若离淡淡道:“当年的事情,有人还没放下,但我早就放下了。至于我不去你婚礼的理由,我不想说第二次了。” 沈莫怀默然,磕了个头,就要告退,湛若离忽道:“你往潜山一行,谢师叔跟你提起过什么吗?” 她早已破门而出,整个宗极门,也只剩下上九先生一人,湛若离肯称一声“师叔”了。 沈莫怀道:“师叔祖说来日南北或有大变,我既为炎黄子孙,又是宗极武道传人,希望我届时能挺身而出,为陆师伯分担一点压力。” 湛若离淡淡道:“谢师叔居然会跟你说起这个,看来他的大限果然快到了。” 蓦听这话,沈莫怀心头不禁一震。 湛若离又问:“可曾提起宗极门道统衣钵之事?” “未曾。” 湛若离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来:“他老人家竟未开口?也好,免得我为难。”又说:“宗极门那边,你按我吩咐行事。至于南北大变的事情,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 陆宗念收了剑气,回归书房,乌衣巷除了少数上智之士,余人无不懵然不知。 陆思儿一摇身闪了进来,道:“爹爹,刚才空中灵场,是怎么回事?” 陆宗念本不想女儿卷入此事,但低着头,细细回味方才法首所展现的根基修为,才说道:“是一个二十多年不见的故人。” 陆思儿哦了一声,说:“原来是爹爹的朋友。” “不是朋友。”陆宗念摇了摇头:“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陆思儿微微吃了一惊,再一细思,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惶急来。她微微一惊,是因为陆思儿很清楚父亲在武林中的地位和武学上的修为,世上竟然有人敢来乌衣巷找陆宗念的麻烦,这简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转念一想,对方不但敢来,而且还能从容离去,而父亲的神色竟然大不轻松,那么来人的能耐,恐怕就不在父亲之下了。父亲如今的武功剑法几乎已是天下第一了,如果来人连父亲都对付不了,那天底下还有谁能对付得了!因此上不由得脸色一变。 陆宗念一瞥眼看见女儿的神色,他们父女连心,马上就知道了陆思儿的想法,轻轻一笑说:“放心吧。二十年过去,虽然法首这秃驴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出我意料之外,也不知比当年他师父如何,但他就算追比乃师,今天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 陆思儿道:“若是这样,父亲还担心什么?” 陆宗念沉吟道:“我的‘武’,他未必能寻出什么破绽,但我的‘德’,却有可能被人趁虚而入。” 陆思儿道:“父亲你的‘德’又有什么破绽?”她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父亲所谓的话的含义,但也听出敌人果然有害得了父亲的可能,想到这里,不由得大急。 想到刚才法首一见面,就点出自己深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之中,陆宗念心中莫名一痛,他是个至诚君子,但人生并不完满,也未能与上九先生一般,完全做到问心无愧,只是有些事情,当着女儿的面却说不出口,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吧,我纵‘德’之有亏,法首却也不是那个能对我出手之人。” 顿了顿,低声说:“只是来日大劫之时,性命攸关之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难保不出意外。” 他声音虽低,陆思儿却听见了,心道:“大劫之时?那是什么?性命攸关?如何攸关?” 又听陆宗念呢喃着:“我个人的生死荣辱,何足道哉!但我若被制约住了,天下却去哪里再找一个人来对付法首?对付西域胡宗?” 陆思儿听到这里,冲口就说:“爹爹,女儿不嫁了,女儿留在爹爹身边,帮你对付那个秃驴!” 陆宗念一笑,骂道:“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说粗口!”说的陆思儿头一低,陆宗念又说:“再说这件事情,与你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就算嫁去了沈家,阿爹真需要你出剑时,难道就不能叫你回来么?” 陆思儿听得眉头一展,她与陆叶儿不同,在女子里面是罕见的天性好武者,好武之人,内心深处便好斗,只是自幼处在陆宗念羽翼之下,从来就无用武之地,长安那一夜与沈莫怀偶遇,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虽然有为母报仇雪辱的动机,但内心深处实也脱不了趁机施展武功的跃跃欲试。 且好武之人,好胜之心必强,而遇到强者又易为之折服,因此长安那夜虽只是一面之缘,事后听家人提起沈莫怀,却不免对那个能压制自己的青年男子暗暗生出复杂的情感来,这段时间以来,对于与沈莫怀的这段婚事,陆思儿口头上几次三番地推脱,却又并未真的彻底拒绝,便是“不服气”与“惺惺相惜”两种情感的交织交战。 她一直以为父亲虽传了自己武功,却绝不会赞成自己与人动手的,哪知道这时听陆宗念的意思,非但没有不让自己动手的意思,甚至竟似原本就计划让她参与之意,心中不由得窃喜。 不料又听陆宗念说:“只是以你现在的修为,只怕还插不上手。” “那秃……那和尚就那么厉害?” “自然是利害的!”陆宗念道:“我大晋天下,除我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能与他放对。” 陆思儿脱口而出:“难道连谢师叔祖都不能么?” 提起谢聃,陆宗念脸色一暗,却未肯详细解释,只是说:“师叔是与他师父图澄大师平辈论道的人,岂能再与一个小辈纠缠?莫的折了身份!” 陆思儿道:“那……我们这边,还有……”她刚想说还有“五老”,但马上想到五老之中,青羊子仙逝,大吕先生已矣,知无涯失踪,丹辰子北叛,脱口道:“还有张天师啊!” 陆宗念压低了声音,道:“张天师飞升之期,就在近日了。”上九先生年老,十余年来已不问朝野之事已,陆宗念如今已隐为东南玄武魁首,所以法首重出山门,第一站就来向陆宗念下战书。而无论是宗极门还是正一宗,掌门寿元这等隐秘大事也都曾知会过他——两派掌门任何一个出事,都可能影响南北胡汉的实力对比,当此社稷动荡、道统倾危之际,一门一派的利益再大,也大不过整个华夏政统与道统的存亡。 陆思儿陡然间听到这么大的秘密,不禁啊了一声,过了好久,才说:“那……我们还有他的师父,对吗?”有关湛若离的事情,陆思儿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一直以来都避免在父亲面前提起,但三传五老,这时只余双剑,此刻若故意不说反而刻意,便只能言语委婉,尽量不去触碰到父亲的痛处。 “若是我们联剑……”陆宗念望空呆望,长长一声叹息,随即颓然摇头:“她不会出手的。” 陆思儿沉思片刻,又说:“我在长安时,与表哥曾因误会有过一战,当时便觉得我们二人的武功,似乎相克,却又相生,对战时彼此相制得厉害,但如联手,威力之大孩儿也难以想象。爹爹,若是我们二人联手,可能与那和尚一战么?” 陆宗念他摸了摸陆思儿的头发,说道:“你和莫怀,离武道巅峰都只差天人一线,这一线若是打破,双剑合璧、凤宙凰宇再现尘世,那爹爹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只是这道壁障,却不是想打破,就能打破的,难,难,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