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心乱
沈莫怀睁开眼睛，屋外的人纷纷扰扰，却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他偷闲运了一个周天，全身真气畅通无碍，然而当他的气机向内探寻，以求其至精至微之地时，却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未能抵达。 他在天山参悟剑影，年纪轻轻就已臻极高境界，比当年凤凰双剑达到这个地步还要早，可从两年前开始，真气的积累元精的锻修元神的磨练都越来越纯越强，可在境界上却再无寸进，因此湛若离便带他离开了天山。 当时湛若离说：“你自幼刻苦修炼，与世隔绝，所以进境比在凡尘中翻滚的人要快，可是你也因此未受半点尘俗沾染，不知道大痛苦，不知道大欢乐，未经历刻骨磨难，不懂得无可奈何，那么最后那一道生死玄关便终究难以勘破。” 然而下山之后，沈莫怀在长安一剑压群雄，何等的意气风发，在潜山又得天下第一剑的爱护夸奖，何等的志得意满，回到江东，家里头更是人人将他捧在掌心，心中才有了绮念，一转头就有人帮忙找到了心上人定下婚事，刚刚对宗极门发怒，这个天下第一门派竟就对他低头！ 若说秦征的一生波折起伏几无宁日，那沈莫怀的就是一辈子的顺风顺水，别说磨难，这段时日，就算是一点点让他心情不悦的事情都难找。小时候虽曾在青牛谷受过一点伤，但那是以寡敌众，对手又是天下有名的高手，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有那般战绩，不是屈辱，而是骄傲。他似乎就是天生的骄子，是上苍最眷顾的幺儿。 只有这次，湛若离不肯参加他的婚礼，让他颇为遗憾，但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沈莫怀便没纠结下去，一颗心便念起自己的婚事来。 房间外，下人们都在忙碌着。 本来他大婚应该回吴郡举行的，但因涉及面广，成亲的地方就改在了建康，沈家在京中也有府邸，来日的婚礼会在皇宫中举行，行礼之后，再将新娘迎回府中。 沈府里里外外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但一切都不用沈莫怀亲力亲为——他只要等到婚礼举行、在所有人面前闪亮登场就可以了。 尽管还有半日功夫，但所有将参与婚礼的嘉宾都已经莅临建康，不消说，到时候场面自然好生壮大，沈莫怀对此却没什么想法，他所挂念的，除了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外，就是自己的几个至交，尤其是秦征。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纠，按理说，秦征他们都应该来了，尽管秦征华青囊等，在沈父拟定的名单中被排在很后面，豪门士族对那几个吊车尾的名字也毫不关注，但在沈莫怀心中分量却胜过沈氏所邀所有嘉宾的总和。 正想着，就听一个人道：“我们的新郎官，怎么还在这里晃荡啊……咦，挡酒那几个，怎么都还没到么？” 一抬头见是华青囊，沈莫怀甚是欢喜，走了过去，就近看清了华青囊脸上英华内敛，有着唯第一等人物才能注意到的微妙变化，讶异道：“这才几日不见，青囊兄似乎功力大大长进了呢！” 在长安时，沈莫怀的修为傲视同辈，当时华青囊其实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是靠着机变以及同归于尽的大决心才能拖住沈莫怀，但这时华青囊却给了沈莫怀一种深难测度的感觉。 华青囊哈哈一笑：“来，送你一份礼物。我们桃源的人都是穷人，沈公子可不要嫌弃。”说着拉了拉沈莫怀的手，沈莫怀的掌心就多了一颗晶莹灿烂、七色斑斓的小圆球。 他微微一惊讶：“七色素灵丹！” 对素灵派的高手来说，素灵丹可是他们的本命，甚至比手脚经络、五脏六腑都更重要！功力到了华青囊这个境界，就算手足受损、脏腑崩坏，只要素灵丹还在就能修补甚至重生，可如果素灵丹丢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当初华青囊的师父被他逼出素灵丹后，就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像这样的本命之物，怎么可能拿出来送人？ “这不是真丹，”华青囊哈哈一笑，说：“这是蜕丹。昨日三更，我刚刚完成蜕化，真丹脱了旧壳，已由七色转为无色，剩下这个嘛，就像蛇儿蜕下的皮，起死回生是不能的，但将来你家里人有个发烧头疼什么的，就不用请郎中了。” 其实他这话可说的轻巧了，华青囊功力突破，七色素灵丹最核心的精华自内部抽离、再生、凝结，形成无色素灵丹，余下部分便形成蜕丹，此丹虽已不再是华青囊的本命，但能解百毒、能治百病、能延寿元、能驻容颜、能定元神，而且是第一流高手在完成突破后、一生才能形成一次的产物，比起当日丹辰子献给苻坚的“三清九转丹”还要珍贵得多。 沈莫怀早知道华青囊这段时间觅地闭关，却没想到他有如此进境，几分高兴中又带着几分羡慕：“那可恭喜了！”他武功了得，自愈能力又强大，这素灵蜕丹自己未必用得上，但他俗世的亲人不少，这份礼物想必自有大用处。 华青囊笑道：“也没什么，我这段时日得祖师爷指点，功力的确有了长进，对付臧隽管仲平他们想必也够了，但要对付丹辰子，那可得等将素灵丹炼由无色化为无形才行。” “丹辰子？” “是啊，”华青囊道：“老头子不喜欢理俗事，所以当年将掌门之位让给了他，但他居然投了索虏！所以老头子要我去清理门户，不过，你说我这个师公是不是疯了！丹辰子怎么说也是五老之一啊，老头子竟然我要这个矮了两辈的去撞刀口，真是倒霉！” 沈莫怀笑道：“如果你不忌我是外人的话，到时候我和表妹一起去给你压阵。” “那敢情好。”华青囊笑道：“我跟你可不见外！嗯，最好把秦征也带上，到时候这样，你们夫妻俩制他的行，秦征乱他的心，然后我再趁机出手，呵呵，多半能搞定。不过还是麻烦，位列五老的人，哪有那么好搞的。我看还是跟他熬时间吧，熬着熬着，把我这位掌门师叔祖熬死就罢了。反正五老也挂得差不多了，不差他一个。” 这时窗外投入一道曙光来，华青囊抬了抬头：“呀，天亮了！” ———————————— 同样的曙光，秦征也看见了。但他的心却全乱了。 但尔何辜等人如临大敌，神态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功力到了秦征这个层次，如果心境不受控制地暴乱，后果可能相当可怕。失衡后的念力所及，就是把整座城市所有人都拖入癫狂状态也不是没可能。 “二心一体……二心一体……” 尔何辜在陆氏姐妹的病情上，涉足甚深，他又念兹在兹想要从这一点上打开一个缺口，以获得他梦寐以求的天外奥秘，所以多方窥探，对陆氏姐妹的种种变化都密切关注，陆宗念于此事上主要是对家里隐瞒，在外他为此多方奔走，自然也不能做到绝密，所以有许多事情尔何辜虽然没直接参与，但仍然被他琢磨出个七八分。 刚才的那一番话，一字一句，如同直接敲打在秦征的心脏上！ 想想与陆叶儿的初遇，山崖边，冷月下，陆叶儿祭起血葫芦，竟然要收了自己的魂魄！当时秦征觉得可笑，现在想想却就明白了。 丑八怪啊丑八怪，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想把自己的身体让给meimei啊！这样的胸襟情义，固然会让外人感到敬佩，可你若就此消失，我接受不了！ 再想想那晚暴雨狂风，海市蜃楼之中，那个让秦征无比惊艳从此倾心的幻中女子，再想想长安地底，那个悬浮在迷雾中的如冰少女，原来“她们”也真的都是陆叶儿！ 自己曾一百次，一千次念想过那个令自己倾心的容颜，自己曾一千次，一万次幻想过丑八怪的真实容貌，在须弥芥子洞，还曾痴想过如果海市蜃楼中的少女和陆叶儿能合二为一，那将会是一件何等不可思议的事，但马上又被自己否定了，觉得一个人若是既有如斯容颜又有如斯才情，只怕造化也容不得她了。 万万想不到的是，“她们”真的是“一个人”！而造化也真的容不下她！ 心中藏着怒火，眼睛却有些湿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愤怒，还是在悲伤。 但有一件事，秦征是确定的，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无法接受陆叶儿从此“消失”，也无法接受丑八怪嫁给别人！ 他的眼睛，搜寻着葛长孙！